“草民李宵,谢知州大人!”
李宵一说话,百姓那边的风向又是一转,不久前还是恨不得拆了这衙门的凶恶模样,此刻已经与李宵一起,谢起了何平这个知州大人。
“来人呐,先将尸身隔离封存,留作证据,本官会立即命大夫去往松县,松县大小官员全部抓起来关着,待疫情控制,本官要一一审问他们,究竟是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人命关天,竟敢如此欺上瞒下!”
何平觉得这应该是他这辈子上的最糟的一回堂,此刻只想尽快结束,顺着众人意愿下了令,便匆匆离去。
甚至连同林昭打个招呼的心情都没有了。
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要先把自己摘出去,事情败露之事已成定局,只是这把火要烧多远,他也并不是全无办法。
那边林昭看着何平匆忙离去的背影,心道活该。
衙门众人已经倾巢而出去了松县,只留了两个差役在这里将尸首抬走,可这尸体是死于疫症,二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均是不敢上前。
“尸体给我吧,何大人那里我去交代。”林昭对着那两个年轻的差役道。
“可”二人面色犹豫。
林昭温和道:“无事,我自有办法封存尸体。”
“”
见来软的不行,林昭只得板着脸道:“难道我的话不管用?”
“那便多谢大人了!”两个差役连忙摇头,三步并作两步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散了,林昭才转身,对着面前的人与尸体道:“走吧。”
“嗯。”
若是此时尚有一人仍在此处,便会看到先前他们眼中可怜兮兮的李宵只轻轻一振双臂。
缠绕在身上的绳子就松散而开,眸中已是寒意簇簇,哪里还能瞧见半分哀怨。
“两只手拖着,别一只手。”见他只用一只手就将载着尸体的担架拉得稳稳的,林昭不住出声,但那声音极低,只有二人能听清。
“哦。”似乎也觉得这样有些显眼了,李宵点点头,换成了双手拖着。
何平去了内院,外院空无一人。
许是此事来得突然,老百姓急着将事情传遍整个城池,衙役领了命便倾巢而出去了松县,此刻竟是连平日里跟着林昭的人都被调走了。
林昭来了淮城这么久,还是头一回享受这等待遇。
二人一尸为了避免百姓骚乱,林昭只得带着他绕去了地牢方向,寻了个隐秘地,再与他一道翻墙而出。
今日这何平怕是急着去想破局之法了,没有闲心来关注他,他也不用专程去何平眼前晃悠。
乐得自在。
刚刚走进不远暗处一个无人巷角,林昭停下脚步。
“服过解药了?”林昭问道。
李宵摇摇头,随即将手伸进衣内掏了掏,摸出一个小瓶,揭了盖子便仰头喝了下去。
一身病状迅速退去。
不多时,先前病恹恹的农家汉子,已经完全褪去病色,变成了一个精壮的青年人。
整个人身形比先前还魁梧了些,神情隐隐有些倨傲。
见他服下解药,林昭略略放心,道:“此次,麻烦你了。”
李宵哼了一声,似乎并不买账,“阶下囚罢了,我楔罗一族的命都捏在你手里,哪怕今日你要我去死,我也不会皱半分眉头,还望将军记得与我的约定。”
“托木离首领,请放心。”林昭并不介意他的语气,反而一脸郑重地道。
也对,堂堂一族首领,不但喝了药弄出跟疫症类似的症状,还去对着一个小小知州又是磕头又是痛哭的。
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
林昭抓获了几个楔罗俘虏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抓的正是楔罗部的首领,托木离。
被胡纥收服的草原部落不少,其中以箔曼、楔罗、夷牛三个部落最为有名。
他们各有所长,是这些年来胡纥势力急速扩张的不小助力。
楔罗一族生活在草原毒草最多的绿洲里,极为善毒。
前次对战,林昭声东击西,让赵业带着大军正面进攻,引出楔罗军,自己则带了小波精兵潜入楔罗大营,本想一把火烧了他们得粮草,没成想却歪打正着地抓住了托木离最为宠爱的小妹。
救妹心切的托木离孤身前来,被守株待兔的林昭等人等了个正着。
本以为是一场恶战,谁知这托木离自愿卸刀,主动提出要与林昭合作。
自知林昭对他并不信任,托木离当即便交出了投名状,给了林昭一个惊人无比的消息。
林昭十四岁时曾抓住过这件事的边角,多年一直暗中追查,没想到竟从此处得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而说出这件事足以将整个楔罗部推入胡纥的对立面,林昭同意了与楔罗暗中合作。
此次来松县,林昭带上托木离,本意是想趁着这些日子进一步问询,却没想到楔罗的毒正好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托木离心中其实有些惊奇,前日林昭偷偷找到他,问他有没有能让人瞧着像发了瘟病的毒,他手边正好有一种毒与林昭所求相符。
林昭身份特殊,突染疫症何平必定生疑,但此次带来的朝廷人马都是一一记录在册的,一时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只有托木离一直在暗中,并未露过面,顺理成章地就当了这击鼓之人。
幸而他虽是楔罗人,但大启话说得极为流利,把胡子刮一刮略作乔装,与一个清秀的中原人瞧着并没有什么两样。
加之他自报身患疫症,更是无人敢认真瞧他,姚窈提出击鼓鸣冤这一计,有部分原因也正是太过了解世人惧怕何物。
“你们中原这易容术真是高明,此刻我瞧着也与你们中原人无异。”托木离抚了抚自己脸上那些并不明显的易容痕迹,由衷叹道。
“不过活了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对自己使毒。”
“多谢了。”林昭再次开口,他是真的心中感谢,因为他知道,即便是为了取得他信任,托木离也完全不需要通过这种方式。
“你们中原话怎么说的,各取所需而已,只是我有一事想问。”
“请讲。”
托木离拍了拍身后拖着的担架,“这当真是疫病之人的尸身?”
“如假包换。”林昭如实相告,似是担心他误会,末了又加了一句:“但尸身上撒了一层药粉,罩着的布料也是特制的,你不用担心碰了会真的染上疫症。”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真的会愿意拿命陪你们这些狡猾的中原人玩么。”
被他这不知是夸赞还是贬损的话说得一愣,林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毕竟他说得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林昭嘴角微微抽了抽,想了片刻,开口道:“将尸体放在这里便好,我们走后自会有人来将其收存,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先走吧。”
托木离并不说话,只是将握在手中的担架扶手放回了地上,他此行并不是为了此事,自然也不在意林昭他们如何处理后续。
林昭将托木离带去了姚窈在的密宅。
刚进门,就见檀香捧着一套衣服站在门边,看服饰与花纹,便知是给托木离准备的。
也不矫情,托木离穿着这一身汉人服饰早就浑身不自在,此刻二话不说拿过衣服便随意找了间厢房换衣去了。
他身上这件衣服不知道是林昭从哪里找来的,还带着些馊味,天知道他忍得多艰难才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吐出来。
托木离去换衣服了,林昭向着屋内望了望,没瞧见想见的身影,便对着檀香开口问道:“你家小姐呢?”
檀香微微俯身,行了个礼道:“小姐在后边院子里,天机阁来人了,已经有人去唤了,说是等托木首领换好衣服在前厅相谈。”
“天机阁”林昭将天机阁三个字含在唇齿间反复默念,眼中有片刻暗色,随即又状似无意开口道:“好,那我先去厅中等着。”
见林昭没有过多追问,也没有提出要去后院,檀香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小姐此刻确实有些不便,若是林少爷执意要去一探,檀香还不知道该怎么拦住才好。
后院,小厢房。
姚窈坐在椅子上,正侧耳听着下首的人禀报着什么。
她并没有以女子装扮示人,而是一身男子服饰,脸上还带了面具,声音也是低沉无比,听上去确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刚刚从来人处得知客来了,眸中有细微的情绪闪动,起身说道:“先前我说的都记下,先办着,若是查不过迦兰关,就从松县查起,至于其他的事,晚点你们送人来的时候,等人齐了,我再吩咐。”
掩于面具下的脸色一片冷然,嘴角还勾起了一丝轻蔑的笑,红唇轻启,她的声音仿佛于深渊传来:“请君入瓮,瓮中若没点好东西,怎么请呢。”
“是。”房中另外一人一直垂着头,恭敬地立在那里,即便坐着的人带着面具,看不清脸,可那周身如九幽一般的冰寒之气依然犹如实质一般,将他笼在原地不能移动。
他很难从声音里分辨出眼前这人的年龄与男女,只晓得年纪确实不大,他虽是天字级暗桩,在此之前却也没见过阁主真面目。
此次得见,见识了阁主的雷霆手段与狠厉,心中对阁主的畏惧与崇敬又攀升几分。
况那人身形款款,即便说话是故意将声音压着,但确实与各种所传的阁主模样别无二致。
年轻、凌厉。
“先下去准备吧。”姚窈挥了挥手,也不管他根本未曾抬头,瞧不瞧得见。
“是,属下告退。”
房门被轻关上,直到退出房门,那人才抬起头。
是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并不年轻,却与记忆里的一些人影有些相似。
那日卖络子的摊贩,还有今早在衙门掀起混乱的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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