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上了马车就赶往松县,赵业十分自觉地当起了马夫,不打扰主子们的独处。
檀香则被姚窈留在城内,处理叛徒的事情。
马车内,此刻只有他们两人。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一上马车,林昭就看到姚窈坐得离他远远的,像是刻意躲着他似的,他的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不悦。
谁知姚窈听了仍是一动不动,杏眼微垂,似笑非笑地的瞧着他。
男子宽松的盘领长袍根本遮不住她纤细白嫩的玉颈,一抹晃眼的白映着一旁乌黑的发丝,偏她还张开樱唇,贝齿轻轻碾在薄润的下唇,留下一道又一道旖旎的白印,林昭到了嘴边的话被这样的香艳景象堵了回去。
姚窈瞥见他颇不自在的脸色,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大人刚才好凶,妾身,妾身害怕。”她故意捏起嗓子说话,声音细若蚊蝇。
林昭挑眉,哟,这是跟她扮上了。
“是吗,我可没见过谁害怕还憋着笑的。”林昭毫不留情地戳穿。
姚窈差点没忍住真的就笑出来,可她本来就打定主意要好好逗一逗他,哪能这么简单就遂了他的意。
抚了抚胸口,姚窈的声音比方才还要娇上几分,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泫然欲泣的口吻,她假装啜泣道:“大人欺负奴家,奴家贱命一条没了也就罢了,只是求大人,给奴家留一个全尸,方便我家相公来领我回家。”
林昭被她故作委屈的模样逗笑了,觉得她这样着实有些新奇,更兼也从中的了些趣,竟也配合着板着脸道:“准了,只是你这一去,就没想过你那相公把你忘了,另觅良缘?”
“他敢!”此话出口,姚窈惊觉自己,尴尬地咳了两声,拿着手中并不存在帕子假装抹了两把眼泪,“大人休要胡言,相公曾许诺奴家,此生只有奴家一人,奴家信他的。”
“不知你那相公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我倒要看看,这世间可当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奴家的相公姓林。”姚窈小声道。
不知何时,他已经快挨到姚窈身侧了,可姚窈的注意力此时都在自己凭空捏造的小娘子身上,并没发现身边已经多了一人。
林昭一笑,问道:“巧了,我也姓林,与你相公同姓。他叫什么?”
姚窈埋着头,其实她是真的有些害羞了,“相公他,单名一个昭字。”
“你说巧不巧,本公子也叫这个名儿,你且抬起头来,瞧瞧我长得与他像也不像?”
谁知姚窈当真抬眸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小声道:“像。”
“哦?那你该叫我什么?”林昭这话半是配合半是期待,自从出了会都,他越来越觉得阿窈身上藏着太多秘密,越来越觉得眼前人不真切。
即便姚窈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样的感觉却一刻也没有消退过。
赵业所言,他们离开不久,姚方与赵氏的勾连已是越发紧密,甚至已经不再遮掩朝中流言,他不敢告诉姚窈,这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或者更加自私一点,他害怕有朝一日他与姚方为敌,姚窈的选择不是他。
偏偏骨肉亲情血脉相连,林家注定与赵氏不死不休,若到了非敌不可之时,他更不忍心去逼迫姚窈。
在他以为姚窈不会回应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她的声音。
她柔柔地叫着:“相公。”
林昭一怔,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叫他了。
不过是二人玩笑地随口一语,却让林昭险些听昏了头,纸鸢通常需得用一根细长的丝线牵引,才不至于脱手飞远。她就是高天飘远的风筝,却选择逆风而来,稳稳地落进他的手掌。
一直追逐的某样东西终于被他握进手中,从没有过的安定就这么得到了。
伸手轻轻一环,将身边人的娇躯搂进怀里,林昭整颗心都被涨得满满当当。
明明不再是少不经事的年纪,此刻却与毛头小子没两样。
他闭着眼,将唇温柔地覆在姚窈的额上,仿佛在轻吻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不敢用力,他轻轻呢喃:“阿窈,我真的好爱你。”
不论发生任何事。
姚窈突然就想抬头看看他,她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眼神是不是像第一次遇见那样,温柔、坚定。
林昭却抬手蒙住她的眼,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他说:“别看。”
身子微微一抖,姚窈敏感地察觉出他的异样。
他分明有些哽咽。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因为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情话红了眼眶。
姚窈没有再动,只是伸手更加用力地回抱住他,发冠早被林昭抱过来时碰掉了,一头青丝柔顺地垂下,她并未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林昭,顺便在林昭胸前蹭了蹭自己有些湿润的眼。
“我知道,阿昭。”
我知道的。
像两只失去庇佑的雏鸟,他们在窄峭的树梢上紧紧依偎,风雨摧垮了脆弱的鸟巢,却不能把他们彼此分开。
马车并不能很好的盖住声音,赵业偶尔也能听见里面两位主子在说话,又加上马车行进时杂音颇多,听得并不真切。
只能听到什么“奴家”“相公”之类的话。
但仅仅是这寥寥几语,都听得赵业头皮发麻。
这俩祖宗,真会玩儿啊。
松城近在眼前,赵业还是出声唤醒了车内相拥的二人。
“主子,前面就是松城了。”
片刻后里面传来林昭的声音:“知道了。”
车内姚窈才脱离林昭的怀抱,她发现自己用来束发的冠不知何时被弄掉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正要开口问林昭之时,却感觉有一双手轻轻拢住了她散落的发,一下一下地顺着。
“别动,我给你束发。”林昭温柔地说道。
啪地一声,姚窈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驾在了熊熊燃着的烈火上炙烤,从里到外地热了起来。
“嗯。”
修长的指节轻柔地穿梭在发间,不经意时还会碰到敏感的头皮,姚窈不知他是在为自己束发,还是刻意撩拨自己。为了不在林昭面前露怯,她只得忍住这片刻难耐催促林昭快点。
松县此刻城门并不像前几日那样紧闭着,姚窈掀开车帘看过去,城门口早已乌泱乌泱跪了一大群人。瞧着衣饰纹样,是松县的各阶官员。
一行人到了城门处,齐天阳早就人拿了特制的防疫服饰在这里等着。
林昭对着前面马车下来的众人道:“大夫带着药材先进去,救人要紧。”
门外跪着的人横着跪了几排,恰巧将入城地路堵死,闻言,一个个头也不敢抬,就这样跪着往两边挪,给大夫让了条进城的道,林昭带来的亲兵便护着回春堂众人入了城。
他的目光时不时在跪着的那几排人之间扫过,有胆子大不懂事的小吏,想瞧瞧这功高盖世的林将军是何等模样,正偷摸抬起头,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冷哼:“你们是个什么意思?早先时候只管瞒,这会子倒想起来跪着了。”
继而他又像想起来什么,说道:“正好,人都齐了,头抬起来,也见见你们的知州大人。”
底下众人仍旧深深垂着头,不敢动作,林昭语气更添冰冷:“抬起来。”
众人听他如此盛怒,哪里还敢不动,纷纷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张满是怖意的脸孔。
何平被人带了上来,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临近一听,才有人听清他原来说的是:“不要杀我。”
见此情景,无人不骇,眼前这面色苍白如纸,双股颤颤,连走路都要人架着的人是平日里对他们颐指气使的何平?
淮州天高皇帝远,何平就是这里最大的官,他又颇有些背景,说是这淮州城的土皇帝也不为过,他们这些县丞小吏哪次求见他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何大人?您怎么?”下方为首跪着的那人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林昭见他一副心有戚戚的口吻,不耐道“这么早就开始同情别人,不如先跟我讲讲,你们跟着他,都干了些什么事?”
赵业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林昭身后。
林昭看了两眼,让姚窈坐了,也不管他一个主子让看起来是他亲兵的属下坐着而自己站着是一件多么不合理的事。
松县一众官员眼睛都看直了,方才看见这林将军拉着身边俊美男子的手已是有些叫人目瞪口呆,更别提现在了。
这,闻名天下的彪林将军,竟是好这一口?
想到这一层,有几个自恃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小吏瞧着林昭的眼神都有些暧昧起来,他们这些小蚂蚁,虽早早就被人看管住,到底是罪不至死,没想到这林将军竟嗜好男风,想着若能因此免除些皮肉之苦也是好的。
林昭哪里想得到这些人对他此刻是这样的心思,见县丞只顾发抖,不作言语,他再度问道:“县丞大人,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
那县丞本来见仰仗的何平已有些不成人样,心知此次定是凶多吉少了,却仍能从无边的惊惧中寻出一丝清醒,他仰着头,事已至此,在做小伏低已是无用,不如冒险一搏,求一线生机。
他强忍住喉间的颤抖,开口道:“林将军,我等跪您,是因为阶位之差,而非其他。我虽不知知州大人因何被您折磨至此,但我却知道您此次入淮,是接了圣上的征兵令,选拔新兵,若要为疫症之事审问我等,您,怕是还不够格。”
本来已经听天由命的何平听了县丞的话,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他觉得自己先前是被林昭吓懵了,竟然忘了这其中关窍。
像是濒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兵,脚下也仿佛有了力气,站在林昭面前道,“对!你林昭不过二品将军,没有御令朱批,焉能管我淮州之事,疫症之事我自己会请罪。”
“况在你来之前我已查明,是我衙中班头私自收取了松县的贿赂为其埋尸善后,未将此事上报给本官,本官并不知晓。此事我自该担责,但却不是这样糊里糊涂地被你一个武官就定了死罪?我乃当朝五品,官阶虽不及你,却也不是你随意能处置的,如此越俎代庖,你可曾将圣上放在眼里?”
说完这些,何平顿时神清气爽,他明明早早地找好了替死鬼,怎么今晨被林昭一吓,竟像个傻子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要拖一拖时间,等他的信到了会都,丞相和太后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新皇才刚刚登基,除了最初发了几条不痛不痒的诏令,便彻底没了声音,他此时一定不能露怯,要用最强硬的法子拖一拖。
他一改先前要死不活地萎靡模样,神色间隐约还有了几分傲气,他觉得林昭半天不曾说话,定是被他给堵得说不出来了。
“哈,何大人,您真的为官多年了么,怎么到了此时,还天真的跟个奶娃似的?”姚窈憋不住了,先前何平滔滔不绝地抒发己见的时候她就想笑,本想着林昭都没出声,她也就忍着,谁知这人竟然蹬鼻子上脸反问起林昭了。
是有多蠢,才会觉得自己多活了这么些日子别人什么都没做的?
不过也正是赵氏用了这个难得的蠢材,才让他们有机可乘。
“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在亲卫中见过你。”何平总算注意到林昭身后那个坐着的俊秀公子。
此人分明是亲卫打扮,看起来却格外得林昭青眼,甚至林昭被此人打断说话都没有半分怒意,那眼神,何平仔细回想了一遍,似还带着几分纵容的意味?
“我是谁?我敢说,倒是不知何大人敢不敢听,罢了,反正你都快死了,我就告诉你也无妨。”姚窈离开座椅,缓缓移至何平身前,却在还想靠近点的时候被林昭拖住,不让她再走。
何平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姚窈低声开口:“我嘛,如你所见。”说着还抓起了林昭的手,在何平眼前晃了晃道:
“林大人的房中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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