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的松县近来出了几桩大案,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这消息一路颠簸传到会都时,流言也不见减弱半分。
一则是堤坝垮塌,地方官员瞒上不报害得百姓流离;
二则是因第一件事的官员疏忽怠职,松县还发起了瘟疫,死了不少人。
此事会都知晓已在事发两月后,是陛下派去征兵的兵部齐大人察觉有异,连夜修书向陛下请了旨意,顺藤摸瓜地查出来的。
而这其中似乎还牵扯出一些隐秘的消息,却是旁人不能知的了。
得知此事后,瑞帝震怒,当即御笔一批,勒令齐天阳查出祸首后押送至会都,交由大理寺审问。
于是齐天阳以最快的速度办好征兵事宜,待疫症缓和,又安排好了重修堤坝的人手。
再从林昭手里接过圣旨,马不停蹄地带着一应犯人踏上回会都的路。
与此同时,林昭却带着姚窈坐上了向东而行的马车。
“此事功劳你都归给齐天阳了?”姚窈一手搭着马车内的小几,一手放下方才被她掀开些许的马车帘子问道。
林昭见她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雀跃,猜到大抵是没想到他并未在疫症了结后让她回会都。
此时还准备带她一道去别处。
他面上挂着几分宠溺的笑意,道:“齐天阳一身报国热血,可惜生不逢时,又被佞臣打压多年,早已是蓄势待发,我不过是给他一个向上爬的梯子,他能攀住,也算是他的本事。”
姚窈收回先前投在窗外的视线,看向林昭,也笑了:“也对,这会你的名声已然太盛,若是再添上这不大不小的一笔,指不定会招来什么,倒不如借此,成全了这位命途多舛的良臣。”
“我自也有我的想法,齐天阳是个好官,我几年前在霍阑与他相识,为戍守关内,他连失两子,现膝下只余一女,我本以为他好歹也会对朝廷有些埋怨,可先帝下旨将他调回会都后,我才发现即便遭逢大变,他于为官一途上,依然是秉正公允。”
林昭的声音里透着安稳,让姚窈有些犯困,这几日松县里最忙的要属回春堂的大夫,可天机阁的人一个个脾气古怪,只听她的令。
更不提天机阁之事多为机密,生怕谁说漏了嘴,姚窈也不敢假手于人。
是以他们劳累了,姚窈也不见得多轻松。
这会马车刚刚驶离淮城不久,路上也不怎么颠簸,姚窈反而有了些困意。
林昭见她眼角微垂,便知是这几日累着了,修长的手臂一环,将姚窈揽得近了些。
“休息会儿?”他微微侧身,手掌轻托着姚窈的头,以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靠在自己肩膀上。
姚窈虽有些倦意,却不是太浓。
她顺从地靠在林昭肩上,轻声开口:“那孟常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呆得太久了,爹爹虽不同我谈朝堂之事,但便是他这样不爱言语的人,也曾在用饭时偶尔说起过这位孟大人,称他是个金玉其外的镂空漆金瓶,看起来颇有些才能,却当不得大用。”
林昭把玩着她垂落的一缕黑发,对她一个闺阁小姐将朝中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已是见怪不怪。
这些日子姚窈与在会都时的表现大相径庭,林昭初时有些惊讶,现在已是能坦然接受了。
他甚至觉得,这会子的姚窈,才是对他敞开心扉的模样,心中还多了几分暗喜。
于是林昭说道:“阿窈聪明,齐天阳办成这么大一桩事,回京定是要受嘉奖的,朝廷开了武考,兵部这会正好有一个缺,况他是受陛下的恩典升上去的,日后也算是陛下的人,朝中虽仍旧是赵氏独大,武将得了重用后,倒是新起了不少人,都是我父亲与先帝细细选过的,想来往后陛下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林昭还欲再说,却发现身旁之人已呼吸平稳地睡着了,睫毛在姚窈的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上去分外恬淡。
他不再说话,拿过一旁放置的外袍单手抖开,轻柔地覆在了姚窈身上。
而后,林昭则自顾地陷入了奔袭而至的思绪中。
当年平乱,林昭便心中有疑,胡纥分明多年称臣,虽部族野心不曾熄灭,但如何能暗自发展到如此地步。
甚至胡纥进攻路线仿佛精心策划,先攻东西二境计划也十分高明。
东边临着先帝遗兄洛州王裴兆礼的藩地,大启当时兵权又分散,东边的军队大多以这位洛州王马首是瞻,而这位洛州王庸碌平常,御下宽厚,因此麾下兵马大多军纪松散,并不齐整。
胡纥人东破谯勿关时,正好选在了这位王爷嫁女的婚宴当日,洛州王那天心情很好,允了许多肉食给各地驻军,军营里也正是因此,久违地搞了什么篝火宴,岗哨交班也比平时拖沓了许多。
胡纥就是这时攻过来的,夜黑风高,弯刀见血。
许多将士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丧了命,谯勿关被破得极其轻巧,而后是丰博二城被屠,当时胡纥的将领,正是霍阑关外被林昭一枪封喉的乌里。
按理说这样大的事,战乱平息后,洛州王是要被问罪的,严重的甚至会褫夺他的爵位。
可后来这位洛州王却并未受此牵连,只因丰博二城接连告破后,这位王爷下令死守。
甚至于他自己上战场战了几天几夜,几次差点死过去。
后胡纥调军去攻霍阑,洛州军才得以喘息,在胡纥从霍阑试出林昭能耐前,战局都僵持不下。
事后,这位洛州王自请叫林昭将他押解回都请罪,彼时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王爷,还带着一身伤病。
本来是要问罪的,林昭听林苍垣说。
洛州王面圣时,先帝便提过几处疑点。
为何胡纥臣服已久,骤然暴起不说,还稳稳地把住了这十几年里关内守备最松散的时候?
为何你嫁女并非筹谋已久,从下聘到大婚不过半月光景,即便是胡纥得信后,纠结大军也不是半月可做的。
甚至先帝念兄弟情深,不曾削藩夺兵权,将东部全境军队交由洛州王,即便胡纥打了个措手不及,何至于一关二城如纸糊一般接连告破。
林苍垣并未告知林昭先帝与同这位如今硕果仅存的王爷还说了什么。
但最终这位王爷爵位仍在,身份依然尊贵,陛下念他亲上战场死守洛州,重打了他罚了他三年的俸禄,还将丰博二城的重建交予他,算是将功折罪。
对于那次觐见,林昭所知不多,只是父亲在深夜回来时还将他叫到了书房,让他查一查朝中官员,尤其是能够接触到大启布防图的人。
大启再轻武,对于布防也从不敢马虎,为保万全,一年间会三次改变边关布防,轮换岗哨位置。
胡纥对东境的入侵若说是占了天时,那西境便是人和,西境守军有两路将领直接弃而不守,西境靠近淮州的四城,几乎可以说是白送给了胡纥。
更为怪异的是,后来林昭曾彻查这两个将领的身世,发现他二人在大启军中并无建树,却不知为何短短几年间便能坐上一方守将的位置。
人凭空消失后,几乎连一切都被抹去,像是有人敢在林昭之前,先行将他们留下的痕迹一一擦灭。
先帝被赵氏掣肘,身边除了一个年迈的林苍垣并无旁人了,他得到边关急报时,招来林国公与另几个年岁不小的武将彻夜商谈。
所有人达成一致的结论是:朝堂之上,有人通敌。
而这个人是谁呢?
若说朝臣,第一个怀疑的定然是赵氏,可赵奉泉再贪权,也得是在大启无恙的前提下,通敌让大启陷于风雨飘摇,武将定会被重启,这绝不是文臣之首的赵奉泉想看到的。
可若不是赵氏,那又是谁?
朝中可观边防图的人不算多,可都是肱骨之臣,要动他们,仅凭猜想,如何能够。
彼时炀帝身子已再衰败,难以劳动心力,又加之当务之急是先平战乱。
这才有了后来炀帝强撑身子上朝,故意当庭发怒,林苍垣自荐幼子,林昭得虎符的事。
一场大戏,只不知当下瞧出端倪的人有几何。
林昭回忆了一下,那会连他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几年林昭可以说把朝中怀疑的对象都调查了个遍,他每次外出办差的地方都选得很有心思,要么是所查之人线索邻近处,要么是为了掩人耳目虚晃一招地随意选了个地方。
收获不少,但这么多年的所有消息,都是查到一个人那里,便自然而然地断了。
那便是:兵部尚书,孟常。
可孟常的底子实在是太干净了,他世家出身,连一路被擢升至兵部尚书的过往都有详细记载。
林昭查了他许久,也没找出半点与通敌相关的信息。
直到他几个月前遇见了托木离。
作为草原大部的首领,托木离地位虽不及阿不翾,阿不翾也不会刻意轻慢于他,因此有些时候谈些事情,并不会避讳太多。
久而久之,托木离每去胡纥部,都能自由出入。
而托木离告诉林昭的事,正好关于阿不翾。
托木离曾言給林昭,这是草原上几乎无人知晓的秘密。
也正是这个秘密,让林昭改变了追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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