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窈睁眼时,天光渐暗。

    她们犹在路上行着,不过她发现自己不像之前那样坐着,而是躺下了。

    赵业找的马车看起来不大,但内部还是空间不小的,檀香赵业在车外坐着赶车,车内只林昭姚窈二人,躺着虽占地方,却是舒服许多。

    况且姚窈转了转头,发现自己脑后也并不是马车坚硬的木板。

    这时,从她睁眼就一直笑睨着她的林昭开口了:“你倒是醒得巧,我腿都被你枕麻了。”

    姚窈这才彻底挥去初醒的朦胧,脸上一红,就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没成想林昭动作比她快,还占了些地理优势,一翻手便将她压了回去,道:“逗你的,我知道你最近累得很,好不容易能睡个囫囵觉了,见你睡得香,才没叫醒你,现下可是舒坦些了?还要不要再躺会,我腿不麻,实话跟你说了,我这双腿可是巴不得给你做一辈子枕头的。”

    姚窈这才躺正了,眼前便是林昭低头促狭的笑。

    不知何故,她竟觉得林昭这样瞧着有些傻气,可却没来由地让人喜欢。

    于是她伸手往上探了探,林昭也配合地低下头,问道:“怎么了,阿窈。”

    姚窈摇了摇头,双手抱住他的脸,微微借力,头便向上抬了几分。

    “你真好。”她用鼻尖蹭了蹭林昭的下巴,眼里倒影的也全是眼前这个有些傻气的人。

    人在大梦初醒时容易暴露本性,若眼前还是自己的重要之人,那便会暴露得更彻底。

    此时的姚窈便是这样,平日里再害羞,再排斥,但其实她内心里是愿意同林昭亲近的。

    林昭受宠若惊,反应也很快,他趁势将头压得更低,想偷个香。

    可姚窈才不给机会,话音刚落就利落地躺回去了,还笑着岔开话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没能得逞,见她乖乖躺回了自己腿上,林昭也不恼。

    霞光在马车行进间时不时透过被风吹开的窗帘投进来,姚窈的脸上也因此沾染上日暮灿烂的颜色,分外惑人,林昭也呆呆看了好一阵,才回答道:

    “阿窈这么聪明,要不要猜一猜?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去找一个人,往东。”

    此言一出,姚窈倒是一愣。

    她想到了一些事,却丝毫不表露,道:“见谁?还需带着我去?”

    林昭本也不打算瞒他,于是伸手抚了抚因她方才动作有些不规矩的碎发,别到她的耳后,道:“我带你去见见,我二哥。”

    “林卓二哥?可他不是在会都吗?我听说他的腿”姚窈有些惊讶。

    林昭的二哥,林卓,十三岁前也是会都排的上号的才俊,传闻他三岁能吟,五岁便能自作诗歌为乐,而后一年比一年名气大,整个会都与他同期的读书人都被他稳稳地压了一头。

    除了不是习武的料子这事让林国公委实难过了好久,别的方面,林卓都可当得上数一数二。

    可天有不测风云,本该是风头无俩的林卓在十三岁那年不慎遭了意外,不仅错过了那年的春闱,还断了双腿。

    从此颓然在家,再未踏出过国公府一步,后来世人多伤怀感叹,无一不惜其才华,为其扼腕。

    有人曾说,林家二子若应试,必为魁首。

    由此也可见,林卓才思天分之高。

    为先帝送葬后,皇后曾召见姚窈,后姚窈派出保护林府的人因林昭回来,又自己带了人把国公府保护得滴水不漏,便要先行撤走。

    而那时他们也曾告诉姚窈,林家二哥似乎不在国公府。

    姚窈念着他是林昭家人,又身有隐疾,心想着他亦或是有些怪癖,便没再叫人细查。

    可这会林昭却带着她一路东行,还告诉他,是见他那个十三岁断腿之后宣称再未出过国公府一步的二哥。

    不怪姚窈惊讶,毕竟谁会想到外人口中的废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姚窈往窗外瞧了瞧,在心中辨认着方向,而后压下诧异道:“我们这是要去洛州?二哥真的在那里?”

    一时口快,姚窈也没顾得上在二哥前面加一句你的,言语间倒颇有些她与林昭二位一体的意思。

    林昭听得分明,眸中笑意更甚,道:“恩,二哥在洛州,我们还要走些时日,晚点会去驿站歇息,等你休息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再将这些事慢慢跟你讲。”

    姚窈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心中既欢喜,又怅然。

    欢喜的是整个会都都不知道的林家隐秘,林昭竟愿意告诉他,怅然的是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林家这件事,对她而言,知道得太详尽并不算什么好事。

    马车走了一路,终于在十余日后到了洛州。

    因先飞鸽传信告知了路程,姚窈她们刚到洛州城门,便瞧见城门洞开,门口立了不少人。

    不消多想,姚窈便知这些人是来迎她与林昭的。

    她特意多看了几眼,见那簇立的一群人中有两人最为显眼。

    一人看上去有些年纪,却并不显老态,反而打眼望去,只觉其身材修长,姿态挺拔,即便脸上挂着平和的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教人看上去亲近又带着几分淡淡疏离,而他身上着的暗红蟒纹锦袍昭示了他的身份。

    先帝仅剩的一位兄弟,新帝的亲叔叔,也是这大启开国百余年唯一的的藩王,裴兆礼。

    另一人便更好认了些,虽是坐在木制轮椅上,却难掩一身的儒雅气。

    即便是远远瞧着,也能看出他当是姿容清隽,周身又充斥着若有似无的文人气息,眉梢眼角与林昭很是相似,年岁看起来也不大,只是这春夏时节,旁人大多着单衫,唯他一人身上还多了一层直领对襟的绛色披风,衬得他苍白的脸倒是有了几分红润之色。

    姚窈微微垂眸,不需林昭介绍,她已知这人便是林昭路上同他讲的二哥,林卓。

    城门边众人一瞧见林昭,便簇拥着过来了,有几个颜色姝丽的女子,瞧着打扮富贵,却不知是这洛州王的什么亲戚,几下便挤到了林昭身边,忙不迭地嘘寒问暖着。

    林昭也是一惊,而后暗叫不好。

    他先前传书时特意告知了二哥与洛州王,一定不要让这些女眷跟着来,他本想说明姚窈会与他同去,可毕竟此时的姚窈身份敏感,写在信中不觉保险,便隐下了这事,想着依照二哥的睿智,必然是知晓的。

    谁曾想他一到洛州,还是这样一副热闹场面,若是平日里倒还罢了,他随意应付了便溜之大吉,左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次不同啊。

    一旁的赵业视线在姚窈与林昭还有那围上来的姑娘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无声地叹了口气。

    少爷,这事,属下也帮不了您,自求多福吧。

    林昭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姚窈此时的脸色,见她这会脸上只是有些不豫,心道还好,正要在那些女子前面抢先解释,“阿窈,我”

    谁知他刚起了个头,便被这些姑娘自顾自地问话打断:

    “林将军近日可是劳累了?怎么瞧着面色不如上次好了,正巧我院子里前日多了两株野山参,晚间我命人煨了汤给将军送来。”

    一人献了隐情,另几位哪会落后,一个接一个地说了起来。

    “你那被街边贩子吹牛皮唬住买的萝卜须子也配叫野山参?要我说,还得是我不久前寻来的铁皮石斛,林将军眼下乌青,想是累至心肾上有了亏虚,把那铁皮石斛入了药,再加点子滋阴补气的药,吃上几日,便也好了。”

    “将军这次可要多逗留几日,好生休养休养。”

    “将军”

    姚窈哪想到还有这一出,她刚下马车走了几步,就满耳朵都灌进这许多话,一时间没防备,没留心被这涌上来的女子挤得后退半步,眼看后背就要撞上马车,幸而林昭眼疾手快,反手一捞,便将她揽回了身前。

    偏林昭又担心她再摔,两手并用,二人此时的姿势,旁人看去,倒像是林昭将她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被抱着的姚窈:不对,我这会可是男人啊!

    众女子:

    这一抱倒是将先前的嘈杂给驱干净了。

    洛州王这才姗姗来迟地挤了进来,他佯装发怒道:“林将军一路风尘仆仆,这会才刚到,还来不及稍作休息,你们就这么七嘴八舌地围着,成何体统!”

    他训斥完那些女眷,才笑着回过头来,对林昭道:“将军见笑了,你每回来她们都要来接,我拘都拘不住,才扰了将军,实在是不好意思。”说着,他才看见林昭正姿势怪异地抱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又想起方才府中女眷的异样,忙问道:“这位公子是?”

    林昭正欲说姚窈是他从府中带出的亲信,出来随他办事,毕竟姚窈身份敏感,不可随意暴露,这是他来的路上便与姚窈一同想好的说辞。

    可没等他开口,身前的人就挣脱出他的怀抱。

    姚窈回头狠狠地瞪了林昭一眼,林昭清晰地瞧见她眼底的杀气,暗道不好。

    刚想说的话便无声地憋了回去。

    赵业把自家少爷这副样子看在眼里,心底有个小人无奈地摇摇头,少爷,这么怕老婆,您可怎么办哟。

    裴兆礼见林昭没回答,正在狐疑,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想起。

    “谁说我是公子的。”

    众人被这声音吸引了视线,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抬手往发髻一拨,葱白如玉的手指轻轻一带,束发的木簪便被她带了下来。

    长发如瀑,乌黑葳蕤,刹然倾泻而下。

    檀香递了张帕子到姚窈手里,姚窈捻着帕子在脸上微微一抹,抹去了本就不深的易容痕迹。

    肤白胜雪,弯月柳眉,瞳盛秋雨。

    每一根荡漾的发丝在阳光的映照下似都闪着光泽,晃在眼中只觉得昳丽无比。

    小公子没有了,现在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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