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与会都相距甚远,即便是最快的马,也要走上十日。

    好在裴青以姚家女除煞期未满为由,不愿她冲撞了太后灵柩,没有允许司礼监去天龙寺将她带回来,才给姚窈争取了些回程时间。

    加之暑热初现,遗体不可存放太久。

    于是还没等姚窈快马加鞭回到会都,便在一些百姓嘴里听说太后丧礼已经完毕了。

    姚窈心中有些难过,她与太后见面的机会其实不算多,除了以往宫中宴会她跟着贵女们参拜时见了几次,也就是先帝为她与裴青赐婚之后由裴青带着见过。

    而这从前的几次会面,都没说上几句话,反而是先帝驾崩后,太后单独召见了她,与她打了几个饱含深意的哑谜。

    时至今日,姚窈想起当日太后所言,仍是有几分疑窦,她虽甚少涉及朝堂之事,却查过赵家,其中就有这位太后的一些旧事。

    心属那会还是皇子的炀帝是当时整个会都都知晓的事,自不必多说。但在她成为皇子妃,甚至皇后时,都与赵家来往密切,其中的往来包括些什么,因为时日久远,姚窈查不到,但总归是家族利益与荣宠的互相成就。

    不过在裴青七八岁的时候,她与赵家的联系似乎越来越弱,甚至近几年,以姚窈的能力,驱动整个天机阁密探,也只能查到太后与母族关系急剧恶化。

    姚窈对此一直很好奇,一度以为太后与母族不知为何生了龃龉才会如此,又因为太后一直安守本分,从不干预旁的事,便放松了警惕。

    直到她带着裴青去请先帝赐婚的旨意,姚窈才再度正视这个一直被她忽略的人。

    只是姚窈哪里知道,赵元淑并不是想要硬凑鸳鸯,那是赵奉泉与太皇太后用整个赵家曾对她的情谊,才将她说动。

    加之裴青一再在她面前表明所爱之人便是姚窈,几厢劝说之下,她为还母族亲恩,也是真心想要弥补,为裴青完成一桩心愿,才没有顾忌姚窈的意愿。

    后来典礼中断,炀帝驾崩,如此沉重的打击却将她彻底敲醒,她看清了赵氏与姚家联姻的目的,也终于第一次正视那个为达目的有些不择手段的裴青。

    她觉得自己错得离谱,早就打定主意不再参与权势斗争,甚至已经将自己从漩涡中一步步拽了出来,却还是一时心软,助纣为虐。

    武将崛起之势已然不可抵挡,赵家几代都是文臣,若武将真能日益壮大,必是以林苍垣为首,林赵两家斗了这么多年,甚至于林家还因为这场明面上毫无声息的斗争,失去了至亲的妹妹。

    所以赵奉泉迫切地需要更大的权柄,更多的筹码,而掌管会都十万兵的镇都候,便是最佳的选择。

    送完炀帝下葬,赵元淑心神俱疲,隐约间便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大限将至,便将姚窈召去,问明她心意。

    赠簪是她留给姚窈的念想,至于旁的,姚窈能从她的话里领会几分,均得看造化,毕竟她是赵家女,有些事,不可能和盘托出。

    到了会都郊外,姚窈勒着缰绳停了马。

    她向会都的方向遥遥望着,心中感慨万千。

    数月未回,她在淮州经历的那些事,甚至于见到传闻中的阿不翾,都在冥冥中告诉她,这看似一潭死水的会都城,底下藏着的是深不见底、时时翻滚的汹涌暗流,大多数时候它们只藏在暗处,但若察觉到一丝危险,便会在你心防松懈时暴起,将人瞬息吞没。

    赵家,似乎已经不再是唯一的敌人了。

    林昭因故未能与她同行,太后丧仪并未大办,比之炀帝可以说是相去甚远,林昭是奉旨在外,加之二哥似乎有事要与他同商,听林卓说,后面大概还会带着林昭去一趟别的地方。

    那里有他在外数年察觉到的一些证据。

    或许成为日后扳倒赵氏的一大助力。

    见姚窈勒马而停,檀香追上来问道:“小姐,咱们现在是回府吗?”

    姚窈视线一沉,将原本向着会都城的马身拉了一个转身,道:“不,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去,你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若是自行回府,即便我可找些理由自圆其说,但难免叫人生疑,如今这会都,与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然是不同了。我们要想不引人注目,就得怎么被送出来的,便怎么进去。

    我们改道,去天龙寺。”

    檀香这才惶然大悟,“小姐思虑周全。”

    随即二人先绕去天龙寺,将那个林昭安排好扮做她的婢女换下去,告诉檀香,安心等着便是,过不了多久,自会有人来接她们离去。

    主仆二人数月来连日奔波,早已疲累不堪,当日晚间早早地睡去了。

    一夜无梦。

    姚窈是被一阵毫不规律的敲击声吵醒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安稳地睡过,在淮州的日子总有事忙,不是为天机阁,就是为林昭,还有自己想起的那些旧事,

    今日难得好眠,却被人打断,她眉头紧皱,脸上浮现出被豁然吵醒的不快。

    檀香睡在外间,毕竟是丫鬟,倒是比她醒得略早些。

    听见里屋的动静,知晓姚窈醒了,当下掀开布帘子走进来道:“小姐醒了,早些时候有小和尚送来了些清粥小菜,看着还算不错,要不要我端进来,小姐用一些?”

    姚窈醒来总会恍惚一阵子,而这会子又没再听见那吵人清睡的声音,一下子几乎以为是自己睡得太沉,耳朵不灵便,听错了。

    “不用端来,我自己出来吃,你且”姚窈伸手揉了几下自己的额角,说道。

    却见她话还未完,床脚处对着的窗框便发出一阵“啪、啪”的声响。

    与吵醒姚窈的声音如出一辙,姚窈顿觉烦躁,问道:“佛门乃清净之地,我们所处的还是最为靠里的禅堂院落,按理说应最是清幽,怎么这般吵闹?”

    说来也巧,檀香在外间睡了一夜,外间没有窗子,加之这屋子颇大,因此她并没有听见这声音。

    此时听姚窈所言,大抵是被这响声影响了睡眠,又想起自己方才进来时姚窈一脸地不悦,心下了然,道:“我先时去院子里打水时,见过几个小孩子在玩闹,应是哪个来庙里斋戒的大户人家的子弟,只是他们没怎么出声,我想着他们年幼,便没有驱赶,哪晓得还吵着小姐了,我这就去将他们赶走。”

    说着,檀香就要跨出屋子。

    “不必,左右我也醒了,一群顽童稚儿而已,不必如此。”姚窈摆了摆手,制止道。

    用了些粥菜,果然如檀香所言清香可口,姚窈甚少吃到如此合胃口的菜式,又饿了一整夜,一连吃了两碗粥,才觉得那股子饥饿感消失了。

    虽说是礼佛,但姚窈毕竟身份尊贵,天龙寺安排给她的院落本就是最好的,陈设佛龛都比外面的院落要精致许多。

    但姚窈本就是个坐不住的人,装样子在佛前跪了半日,便有些难耐。

    终于又熬了一炷香的功夫,姚窈实在念不下去经了,带着檀香,说要好好逛逛这天龙寺的后院。

    她是会都名门之后,来往天龙寺的次数不算少,会都数得上名头的大族,都会在这里添香油钱,无非是想要多为自己的家族做些功德。

    姚家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与那些传承已久的家族不同,姚家从前并未在此设立功德箱,姚窈仔细想了想,她们家开始往天龙寺添置香油钱,大概是在母亲去世前后。

    想到母亲,姚窈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那首再次听见的歌谣,那首母亲骗她没有名字,却名为寒时的歌谣。

    姚窈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不过一首普通歌谣而已,怎会让她只一想起,心中就如此不宁。

    莫非是她太过介怀母亲的离去,可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她平日里也会想起,却从未这般心头莫名地涌起烦躁。

    突然有几道稚嫩的声音在姚窈耳边响起。

    “你怎么每次都第一个被找到!害我们一直输!”听得出是幼童的声音,还有些未脱的奶音,言语里却充斥着不满与质疑。

    “我不是故意的。”这道声音有些微弱,但不难辨认出应该也是小孩子。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跑不快,还让他们看到藏在哪里!才会每次都被找到。”

    “我不是!”还是那道有些微弱的声音,此时却充满了委屈。

    姚窈这才停止乱想,目光向四周望了望,檀香也听见了,与她对视几眼。姚窈猜想,这些说话的声音,大约便是来自于檀香先前说的那些稚儿吧。

    她心中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便抬脚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终于在院门外的一块空地上,看见了七八个十分矮小的身影,这些孩子中看起来最大的也不过七岁的模样,一个个衣着还算体面,只是小小年纪,神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桀骜。

    姚窈眉心微蹙,只因她看见有一个看起来最为瘦弱的孩子,此刻正被众人推着坐在了地上,即便被许多人围着,脖子还是仰着,眼眶里泛着红,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看上去好不可怜。

    这时那个最大的孩子说话了:“漆柏堂,你居然敢这么大声和我说话!你不怕我告诉我爷爷吗!”

    姓漆?会都姓漆的大户人家并不多。

    姚窈心中一动,莫非是林昭在淮州时同她说的那个,掌控粮食收成与运输的皇商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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