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窈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他果然知道了!
可是,他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不翾在大启的盟友,不是漆家便罢了,又与她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阿不翾不知道,他这句话触碰到了姚窈最不敢想的那些怀疑,她自己每每查到一些疑点,或看见父亲与奸佞为伍后,都会在心中不断地为其找理由,开脱,毕竟她熟悉的那个人,也曾用自己的性命去守护过这片大地的子民。
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他自己深恶痛绝的事来?
其实时至今日,不管是姚窈,还是林家兄弟,都没有找到关于姚方真正做了些什么的实证,大多是一些若有似无的线索,在某一个拐点,会诡异地指向他,想要更进一步,却又是一片模糊。
可就是这些模糊的碎片,叫姚窈心中愈发不安,她联想到父亲对她与林昭婚事的不赞同,又想到父亲本是国公麾下的得力战将,是曾并肩上战场可以将后背安心交付与对方的生死兄弟,可这样亲密的两人,却不知从何时起,生了龃龉,不再往来。
她与林昭的婚事不被双方的长辈赞同,是在他们彼此心中横亘多年的一根尖刺,互相心知肚明吗,又都默契地不去提及。
她知道,林昭定是已经清楚地查到了一些缘由,他曾多次有意无意地询问她对父亲的态度,但最终也没多说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姚窈早就想将这件事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是她也感到畏惧,她畏惧此事若真的公之于众,她与林昭多年情谊都会如同飞絮,一点火星燎过,便能化为乌有。
国公并不是那种毫无容人之量的人,父亲也并非狭隘的性子,能让这样两个人都深深避讳的事,只怕不会太简单。
从前还可以装作无知无觉,可这句话从阿不翾嘴里说出来时,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她无法再逃避地对待,阿不翾的话像是给心中埋藏已久的猜忌给出了一些证实,他没必要骗她,正是因为没必要,所以姚窈此刻心中一片冰寒。
终究还是要去面对的。
“你说什么?”姚窈面上忽然就凝上寒霜,连说出口的话都夹杂着一股极为凌厉的意味。说话的同时,姚窈双手一动,动作迅疾而又快速,带着劲猛的力道直直地袭向阿不翾面门。
可那阿不翾只是轻笑着往后一退,躲过了姚窈的突然发难,随后姚窈又攻了几招,都被他一一化解,期间,他并没有反手攻击姚窈,反而脸上的笑愈渐浓厚,看姚窈的眼神也愈渐不同。
如果说先前他对姚窈的调戏与试探不过是表面功夫,那如今,这阿不翾的对她更多的,是一种认可。
“你问了,我便答,再怎么也是我的盟友,我做人虽不拘小节,但出卖盟友的事也不是随意可为的,但是你的性子甚和我胃口,给你指条明路,也无妨。不过,”阿不翾侧身一闪,避过姚窈凌厉的一掌,“不过你那心上人,知晓你的身份吗?”
姚窈的一身戾气在这句话中突然消散大半,猛地撤回手掌,她双目如箭,恨不得在阿不翾身上戳上几个窟窿!
“莫非真叫我猜中了?你为了他走上这条路,在他出征之时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她的家人,你将好好的一个天机阁视为你爱他的附庸,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阿不翾冷笑:“真是蠢,一个蠢,两个也蠢。”
姚窈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她蠢,只觉这阿不翾着实是有些烦人,一次又一次地戳中她的痛楚。
“与你何干?”姚窈也冷声回道。
“你不好奇么?”阿不翾道。
姚窈眼底闪过一丝探究,方才动了一会手,卸了些气力,反而让她冷静许多,有了心思去想这阿不翾的态度。
“好奇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又怎么会认识你父亲?”
姚窈的手微微握紧,她并不想听见这个外邦人议论她的父亲,她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碾出来:“我自会去问,不劳世子殿下费心。”比起自己的身份被揭破,姚窈更为在乎的是父亲是否真的与胡纥有所联系,她已经失去了娘亲,若父亲真的行了那些无法饶恕的事,她又该怎么做?
从前她对待恶人从不手软,皆因她见过了民间疾苦,知晓这些何不食肉糜的官吏究竟有多冷血,她从来不会对那些人产生一丝一毫地同情,因为他们是罪有应得。
可若是这个人换成自己的父亲呢?她还能像一个旁观者一般毫不在意么?
见姚窈脸色变得难看,心中猜测她想到何事,阿不翾发出一声轻笑,“怎么,阁主闻名江湖的狠厉作风我也有所耳闻,怎么今日自己遇上这种事了,便也如同那些普通人一般,优柔寡断?既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事如何?”
姚窈见他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便知他是说不出什么好话的,当即转头要走,手臂却被人拉住。
阿不翾手下一动,以一种不会伤了姚窈又不会让她挣脱的力道钳制住姚窈,“阁主神通广大,天机阁情报可探天下事,却始终没有探过身边人,是害怕发现什么不能接受的真相?还是担心日日相对的至亲之人,其实从没有让你看见过真心?”
阿不翾见姚窈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他又从身后凑近,几乎是贴着姚窈的耳边道:“阁主以为,我胡纥臣服多年,四年前,是如何在自知兵力不如大启的情况下,还敢硬攻的?大启泱泱大国,面对我胡纥大军时边防犹如纸糊一般,是我胡纥大军若神兵现世不可抵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呢?你们,当真就没有疑心过什么吗?”
他没说一个字,便觉得姚窈的身子僵硬一分,心知不可操之过急,阿不翾点到即止,说完,便放开姚窈的手,不再开口。
姚窈整个人此时若置身迷雾,身边有好多人在呼唤她,她听见阿昭的声音,母亲的声音,还有,还有父亲。
可等她顺着姚方的声音望去时,却发现那个出现在她面前的‘父亲’脸上罩了一团青烟,她看不清。
在阿不翾说完时,感受到他手下的力道放松,姚窈也反手一拧,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束缚,纵使心中有万般苦楚,姚窈也不愿被阿不翾小瞧,于是甩开阿不翾后走出两步,而后反身面对着阿不翾,强装镇定道:
“世子殿下好心计,只是这一出离间计怕是使错人了,我小小女子,这些事与我说毫无用处,况且口说无凭,就凭世子殿下三言两语,就想叫我的父亲背上通敌这等大逆不道的罪名,那未免也太将我大启律法当做儿戏了,我奉劝世子殿下一句,你脚下踩着的是大启的国土,即便你有通天之能,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得收敛些才好,说难听点,便是劝世子殿下在这会都,还是夹着尾巴做人好些。”
阿不翾耸耸肩,像是并不在意姚窈话里的嘲讽,“你也说了,我是你们的敌人,我告诉你这些已经算是背信弃义了,毕竟是盟友,若我还将证据也陈列身前,那岂不是猪狗不如了?想要证据?自己去找啊,你不敢去没关系,你的心上人,此时怕已经找到不少好东西了,只是不知道到时,他是会将此事公之于众,还是为了你也宁愿做一个糊涂虫呢?”
“你告诉我这些!究竟有何居心!”
阿不翾笑道:“看来你真的从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啊,我不是早就说过了么,你的性子很对我胃口,我很喜欢你,想让你自愿跟我去胡纥。”
姚窈冷笑:“多谢世子抬爱,我只怕是担不起你的这份喜欢,你将我当傻子不愿告知,可暂且不论你与我才见过几回,爱慕一个人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很抱歉,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这些,你究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有什么目的?!”
阿不翾作为大启如今最大的敌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按照他自己所言,漆家不配做他的盟友,那他会来会都定是有别的原因,按照姚窈与这位胡纥世子的几次接触,此人心机深沉,话里有话,行事出言总是虚虚实实,叫人难以捉摸,他今日见着的是姚窈,便故意提起镇都候,若今日与他见面的是林昭,那他口中的盟友是否就会变成林国公?
这一切的一切,姚窈都不知道。
但她心中其实已经打定主意,回家了定要找机会问问父亲,将一直以来的所有疑惑都问清楚。
真也好,假也罢,她装了这么久糊涂,也是时候不再逃避了。
至于真相会带来的一切,会不会影响她与林昭,这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了,或许这只是上天给她们的一次考验,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般可怕。
“你还要我说几遍呢,我有什么目的,去问你的父亲大人,他或许能为你解惑也说不定呢,有些话,我来说,与他来说,可是有很大不同呢。”
姚窈听出他话里的讥诮,问道:“为何我觉着,你与我父亲不是你所说的盟友,听你的语气,倒更像是有仇一般?我父亲乃当朝大员,手中又有兵权,若真是他与你合谋,凭他手中的兵权,早有无数个机会助你攻破会都,可你们至今都没能做到,甚至连最初攻下的城池都被我们抢回,现今的胡纥,除了能时不时在边关给我们一些妨碍,还能做什么?”
姚窈说得毫不示弱,她像是突然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阿不翾见状,觉得她这样张牙舞爪的样子似是有些可爱,也跟着笑了,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说了句听上去有些高深莫测的话:
“那是他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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