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姚方应承了此事,林昭便与之告了别,二人一前一后,各自寻了出宫的路走着。

    “下朝多时了,侯爷怎地此刻才要出宫?老奴在这宫门前可是等了许久。”

    姚方一面想着方才的事,一面低着头走着,却不想突然被几道影子挡住了去路,他抬头一看,身前站着的,不是慈安宫的内侍,又是何人。

    “公公有事?”姚方面色有些不快,皱着眉说道。

    那内侍眼风一扫,见此时四面无人走动,便站在姚方身前,逼停了姚方的脚步,后又靠近姚方耳边低声道:“侯爷安康,慈安宫娘娘有请。”

    而后,又不知这内侍附在姚方耳边说了些什么,姚方便随着他一路避着人,往慈安宫方向去了。

    今日天色有些阴沉,远处一团黑云似正向着会都滚滚而来,一眼望去只瞧得见乌黑一片,教人心中沉闷得很。

    檀香靠在廊下柱子上,望着那团越来越近的黑云,惆怅道:“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这样的时节,往年从不见这般多雨,可今年隔两日便是雨水泛滥,活像是龙王爷害了风寒,止不住地喷嚏才叫这人间成了这副光景。”

    “这雨再这么没日没夜地下下去,今年的粮食收成又该不好了,外头冷,你别站那了,进来吧。”姚窈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姚窈已好些日子没出过门了,却依旧是耳聪目明,外边发生了什么事,走失了什么人,又有什么惊动全城的大案,她都一一知晓。

    前几日林昭在朝堂上一番力争,说得那些拥护赵氏的官员们一个个哑口无言,她虽不清楚细节,却也对此事有了几分了解。

    檀香听着姚窈的话便进了屋,一进去又见自家小姐呆愣愣地坐在妆台前,上前说道:“小姐,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啊,您还是得出去,在这屋里这么憋着,没病也会憋出病的,况且咱们侯府在整个会都也算是高门,您若是始终不露面,外边那些人还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来。”

    姚窈笑了笑,经过这几日的静心,她的神色已不复往日憔悴,檀香话里有话,明着是叫她出去走动走动,实则是想着让她去与林昭见一见,将事情说清楚。

    “外边能说什么闲话,无非是我被天家退了婚,丢了颜面,整日在家痛哭流涕以泪洗面,说我命中带煞难除,才得不了好姻缘,可这些东西,檀香,你又不是头一回跟着我,你怎会不知我本就不在意这些?”姚窈笑着看着檀香,继续道:

    “赵业来找你了?”

    檀香面上一红,悄悄转过头,低声道:“没有。”

    “行了,我与你一同长大,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赵业那小子对你也是有心的,只是挨着我与他主子的事,先前不好明说,后面我回到会都又出了这些事,阿昭也受了伤,否则我瞧着,若没这些事,他便会向我来讨要你也未可知。”

    “小姐说什么呢!我这辈子定是要陪着小姐过的,从前奴婢是这么想的,今后更是!只希望小姐不要嫌弃奴婢,您要散了天机阁,横竖也不过是一道负累,您为着天机阁操劳谋划了这么些年,如今不愿再担着,也没人可说什么,只求小姐,别赶我走,我自打懂事便跟着您,虽然夫人将我领进侯府时我才刚记事,但夫人在时对我也是极好,我都记得牢牢的,这辈子都是要跟着小姐过的!”檀香的声音有些急,却十分真心。

    姚窈看着她一脸焦急,也不好再打趣她,“谁说我要散了天机阁?”

    檀香说着都要掉眼泪了,却被姚窈一句话堵了回去,她抬起头炸了眨眼,问道:“可是我听阿非说,您让他带着阁主令牌去了各地暗桩,要阁中之人将生意做明。”

    “就这事?你便觉得我要散了天机阁,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这却看不清,我不是要散了天机阁,我是要让整个天机阁见天日,大家摒弃前尘,不再行那暗中布局之事,如今江湖纷乱,谁不想安稳活着,眼下边关尚安,谁知后事如何?我只想将大家都拖出这团泥沼中,阁中之人都有些本事,往后愿意做营生还是投军的,都随他们,只一条,来路要清,去路也要正。”

    檀香听着她的话,又想起不久前那胡纥世子与老爷小姐夜谈之后,小姐就变得有些神不守舍,比之天龙寺回来时,整个人更为恍惚,前几日她摸黑去了一趟国公府,说是给林将军送药,回来之后却突然跟想通了什么似的,不但正常用了饭食,人也精神许多。

    檀香本以为是小姐与林将军将话说开了,结了心结,可阿非却突然偷偷找到她问阁主是不是不要天机阁了,不但将阁主令给了他,还吩咐他拿着令牌去各处说大家将一些可以摆上台面的营生操办起来,能不再借用暗中罗网便不用,言下之意,不是要渐渐散了天机阁,又是什么?

    因而檀香心中也焦急起来,可小姐始终淡淡的样子,也不与她多说,正好赵业办完事从外地回来,送来了林昭吩咐的东西,檀香知道小姐现在心里压着事,她又身份不便,只好将东西推还给了赵业,终究是没扛住赵业百般恳求,答应他想办法说动姚窈,出门去见上林昭一面。

    但姚窈是何其聪慧的性子,檀香前几日都如往常一般服侍着,直到今日看上去姚窈心情还算尚可,便旁敲侧击地开了口。

    结果还是被姚窈点出来了,甚至还将她与赵业的往来也说了出来。

    檀香自觉理亏,正要请罪,就听见姚窈开口问道:“是他要见我?”

    檀香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姚窈道:“胡纥世子走了吗?”

    “本一直宿在天龙寺,昨日派去的人来回话,说那人似是接了什么急信,连夜便走了,走之前还派人传话,说小姐什么时候想通了,去天龙寺递个信,他自有办法助小姐脱身。”

    檀香小心地看着姚窈的脸色,见她神情不变,继续道:“消息来的时候小姐已经睡了,便没来得及跟您说。”

    “我没怪你。”姚窈知她是担心自己生气。

    “他自己一手造就的这场戏,大幕还没拉开便急急走了,实在不像他,这个时候能将他叫回去的,想来,是草原各部,不安分了。”姚窈想着阿不翾的行踪,若有所思。

    “爹爹回来了么?”

    “老爷近来都回来得有些晚,奴婢派人买通了宫门口的守值侍卫打听了一下,才知最近一下朝,老爷总会被慈安宫的人叫走,说是回太皇太后的话。”

    “太皇太后怎么也搅和进来了?还问到什么没有。”姚窈眉心皱着。

    檀香摇了摇头,道:“皇宫里的消息不太好探,奴婢就查出这么多。”

    “先前阿非去茶肆酒馆散播的消息,说阿昭回朝遇了两波人截杀,为的是助他一臂之力,将祸水引向赵家。

    要朝中的官员听见消息后心中有谱,如今会都与林家明面上有恩怨的就一个赵家,不论是多年前林贵妃难产身死,还是几年前平边关战乱时,林国公将阿昭推出去,顶了赵氏原本准备好的一个武将后生,才让林家枯木逢春再上层楼,十几年来,这两家明里暗里都不和,会都谁人不知,那截杀消息一出,明眼人一想便会想到赵家,更何况阿昭前日在朝堂揭开穹山银矿一事,虽对丞相只字未提,但朝中旧臣都知,早在先帝未登上大宝之时,这户部便是赵家门生把控着,此事若是深查,必会牵扯到赵家,阿昭之所以在仅有物证,人证不足时还要当着众人面揭开此事,便是为了给朝中众人敲响警钟,让那些仰仗赵氏鼻息的臣子看到新帝彻查的决心,夹着尾巴做人别碍事。

    新帝更是一番雷霆之怒,点了大理寺少卿将此事与卖粮一事共同彻查,这摆明了就是知晓两案有关联,寻个由头一同昭告天下。陛下此举是与赵家公然撕破脸了,先前朝中大权散落,可近几年武将愈发说得上话,赵家嫡系门生愣是没出一个可当用的人物,全靠老丞相苦苦支撑,虽看上去花团锦簇,却已是后继乏力,陛下更是认准了时机,点名了一直以为被视为赵氏附庸的少卿白大人实为皇权效力之人,一是让众人看清他任人唯贤,即便是与赵氏有来往的也会委以重任,这一招,实在是妙。”

    姚窈的声音低沉,脸上的神情却并不好看,她虽想得通其中许多关节,却仍旧不懂这紧要关头,连丞相赵奉泉都称病不朝,太皇太后为何要传爹爹去问话?

    姚方手中有十万兵马,各派斗争都会争相拉拢,赵氏一贯是有赵奉泉出面,太皇太后为了仁德的名声在后宫从不冒头,私会外臣之事做得再隐秘,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两案审理已开,可至今仍是没有与赵氏有关的任何线索露出,漆家供出了兵部与户部的两位大人,只字未提赵氏,现两家都已经下了大狱,想来应是赵奉泉事先便筹谋好了,连替死鬼,都找好了,只等小心行事,等到案结,赵氏即便伤筋动骨,风头过去为了依然会无虞。

    毕竟当今皇帝的母族,还是姓赵的。

    太皇太后如此高瞻远瞩一个人,历经三朝,亲手扶了两任皇帝上位,怎么会想不通如此明显的事,反而在这个节骨眼给人留下话柄。

    除非姚窈目光一转,瞧见自己半开的妆奁中那一支十分朴素的木钗,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神情震动。

    “除非她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姚窈腾地站了起来,她看向一脸惊讶的檀香,开口道:“檀香,咱们在此处有多少人可用?”

    檀香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答道:“您先前只让阿非去外地传令,会都倒是没有什么变动,都是小姐的暗卫与各家铺子里藏着的人,约莫有二十多个可动用的,小姐有何事要吩咐?”

    姚窈眼中掠过一丝精光,“让她们去找一个人。”

    “谁?”

    “先太后娘娘的贴身女官,银兰姑姑。”

    檀香一惊,察觉出此事不寻常,便多问了一句:“先太后的女官是入了宫中籍册的,即便主子去了,人也应在宫中啊,小姐怎会让咱们去外边寻她?”

    姚窈再次将视线落在那支木簪上,悠悠地开口:“先帝发丧时,我曾被先太后叫去问话,那时我瞧太后虽形容有些憔悴,身上却没什么毛病,按理说,只要好好养些时日,便能好,可这才过了多久,先太后便仙去了,天家之事涉及太多,我本不该多想,可我那日离去时,分明听见了先太后似乎给她的贴身女官说了些什么,还说了要她出宫,当时我心中有其他事,没甚在意,如今想来,那些话,听来听去,却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小姐的意思是,先太后早知自己会死?”

    姚窈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只怕先太后的死,也让慈安宫那位,慌了神了,她捏着父亲的把柄,操控了父亲这许多年,还刻意让赵家的人将那些银钱庄子记在父亲名下,看似藏得深,但有心人如你我,只消稍微一查,便能知晓,这算是多了一道钳制父亲的锁链。”

    姚窈冷笑一声,“可她却算错了,父亲甘心被拿捏,违背本心为赵氏做事,却并不是因为那些个把柄,从前或许为着我,可我渐渐长大之后,父亲便明白,我并不在乎那些,如今再想用这些东西指使父亲,父亲却不一定会愿意了。”

    “若我猜得不错,太皇太后见父亲,一是为了先太后留下的什么东西,她人在深宫不能走动,皇上必定是派了人监管着赵家人进慈安宫,她没办法传自己本家人相见,便迂回地找了父亲;二是提醒父亲,现在朝堂两边针锋相对,他手中有十万兵马,自己的把柄在赵家手中,便要好好地立在赵氏的阵营里。”

    檀香听得云里雾里,却晓得自己该办什么事,“那我立即找人去寻那位姑姑!”

    姚窈却闷着没说话,她面色有些凝重,方才她想起那日面见先太后的情景,她离去的时候,先太后似乎对她说过一句什么话。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风吹无痕竹有痕。”

    竹?竹有痕?姚窈恍然大悟,抬眼正好瞧见檀香赶着出门。

    “等等!”姚窈见她猴急忙慌地要走,出声叫住:“先太后聪慧非常,只是性子敦厚,她要藏人,定是不那么容易找的,否则以爹爹的本事早该找着人了,可如今仍旧没有动静,固然是爹爹拖着太后没用心,但也能说明此人藏得极深。”

    姚窈将那支木簪取出,放在眼下仔细端详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般地用手敲了敲簪杆,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

    姚窈与檀香听见这声音俱是脸色一变,姚窈用双手的分握住木簪两头,用内力微微一折,啪地一声,簪子在姚窈手中断成两截。

    从断裂处往里一瞧,果然是内有乾坤。

    檀香看着自家小姐将先太后赠的木簪折断,又亲眼瞧着那木簪折断后落出来的那一小卷纸条。

    “小姐,这是?”

    姚窈伸手拿起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名。

    是了,先太后与她并不算亲厚,更别提当时先帝发丧事宜刚毕,她心神不定之余却还特意叫她去相见,说要为她与裴青解除婚约,还送了她这支木簪,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开始为裴青谋划了。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姚方速来秉正,不属于赵氏一脉又握有实权,自己与裴青虽婚约不成,却有些儿时的情谊尚在,她是赵家女,身边也多是赵家眼线,当时的情况下,能够合理传召的,除了一个她,再无旁人了。

    姚窈闭了闭眼,叹道:“那银兰姑姑出宫之后,这应是她的去处了,虽不知她知晓些什么,但此物,你且带去,她见了,自会跟着你走,旁的事,等她来了,我们再问。”

    檀香结果断成两截的木簪与纸条,本想出门,又瞧见姚窈脸上有些失神,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小姐,林将军那边,真的不去见一见吗?赵业已经来了好多次了,每每说着林将军近来也过得很不好,伤还没好又忙碌起来,还总是惦记着小姐,不怎么愿意吃药,奴婢觉着您与将军彼此都是真心,有何事不妨说开了,总比如今这般互相牵挂着却不愿相见得好,兴许见一面,有些事谈一谈,也没什么的,情缘二字,哪里就那么容易断呢?”

    檀香一番话说得恳切无比,姚窈何尝不知她是为她好,见她日夜辗转梦寐难眠,想劝劝她。

    可姚窈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弧度,“檀香,你可知,那日阿不翾来,他告诉了我什么?”

    檀香摇了摇头,“那晚我在园外把风,并不知道那人同小姐说了什么。”

    姚窈依然是笑着,目光明明落在眼前,眼中的风景却仿佛延伸到了虚无之地,“他说,我是他妹妹,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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