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章:
喝醉的姚窈格外粘人。
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林昭侧身想将轻薄的绸被摊开,可他只稍微动了一下,手臂立刻就被人抱住了。
“乖,我不走。”林昭没办法,只能出言抚慰道。
姚窈听见耳边有人似乎在说什么,可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高高荡起的秋千上,身子被抛到了难以企及的高处,又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下落去,幸好她紧紧抓住了一旁的绳子,才没有掉到地上。
恍惚间绳子像是会动一般,她虽意识朦胧,却知晓本能地抱得更紧,整个人还因为饮了酒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胡乱蹭动了起来,嘴边时不时还逸出几声听不太清的嘤咛。
夏日酷热,衣衫轻薄。
林昭看着她无意识地贴近,虽然方才将她有些滑落的外袍拢了上去,可此刻林昭视线扫过,那薄薄的裙衫又变得凌乱起来,外边的裙衫竟已快褪到腰际了,现在姚窈身上只有内衬的齐胸罩裙遮住了玲珑身躯,白皙的脖颈、肩背处如雪的皮肤大片的出现在林昭眼前。
酒气与她身上本有的淡香渐渐重合,像灼热的火浪,一寸一寸地席卷在他的身上。
好半晌,姚窈已经闹得有些累了,总算有了点睡着的苗头,期间林昭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自己一动将好不容易安分下去的姚窈吵醒。
确定姚窈睡着后,林昭才有心思平复自己躁动了许久的心跳,将姚窈从自己的怀抱中抽出,林昭飞快地给她盖上了绸被,连被角都掖得死死的。
若是这会房间里还有别人,定会看见这威名赫赫的大将军,此刻脸上早已如烧得通红的炉底一般,不知道的,看见桌边倾倒的酒瓶,定会以为他喝多了。
可林昭心里清楚,他虽滴酒未沾,却早已醉得一塌糊涂,目之所及便是对他最有用的美酒,只需要浅浅一眼,便能教他辗转难眠。
绸被盖得太严实,床上的人似乎觉得有些闷,闭着眼将身上的东西往下扯了扯,那因为醉酒还带着泛着几分粉色的肌肤再次映入林昭的双眸。
林昭的双目被这般美景一激,下意识地闭了片刻,大概又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头,便转回了头,准备将被子再次扯上去。
即便他也觉得这样兴许会有些热,但他这会所承受的情愫实在经不起一点儿风浪。
他的心太乱了,阿窈母亲的身份,自己父亲与姚家的恩怨,阿窈隐瞒他的一切,甚至于他自己不敢对阿窈说出真相的怯懦,都在他的心中一一浮现,在他每次想要靠近眼前之人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会争先涌出,让他再不敢迈步。
可即便如此,所有的克制与隐忍还是在今夜见到她的那一刻尽数崩塌。
他怕自己把持不住。
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林昭一愣,难道醒了?
“热”姚窈皱着秀眉哼道。
林昭僵硬地转过头,却见床上的人并未睁眼,只是眉心仿佛聚了一团挥不去的阴云,紧紧地拢在一起,大概只是发了酒热,有些难耐,姚窈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无意识地挡住了林昭要给她盖被子的手,热气在体内升腾,蒸得她原本白嫩的脸都透着红,看上去像一颗将要成熟的桃子,可爱极了。
见她没醒,林昭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虚,但总觉得两人此刻都是这副模样,若是都清醒着,那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过片刻功夫,姚窈的脸蛋红得越发狠了,林昭也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又见姚窈咂了几下嘴,像是渴了一般,才起身从桌上倒了一杯水回来。
酒饮得多了确是更易渴的。
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姚窈将水一点点喝下,姚窈的外裙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似乎是看得久了,林昭接受能力也变强了一些,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扶着她喂她喝水了。
一杯水折腾了好一会才喝完,姚窈的眉心这会才算舒展开,脸上还带上了几分心满意足的笑,林昭瞧着她这样,一手是已经空了的水杯,一手轻轻将她放回了床上躺着,他的目光却一刻也不能离开眼前的人。
原本有些干的嘴唇因为得了滋润重新变得粉嫩,透过未曾紧闭的唇见还能隐约窥见雪白的贝齿轮廓,林昭还是一动不动,没有起身,也没有背的动作,整个人僵在那里,呈现出一种上半身与床平行的诡异姿势。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沾染了对方,又或许是唇边的水渍看起来有些暧昧,林昭的眼神在呼吸交错的间隙里变得越来越暗,端着空杯的手已经不自觉地用了力气。
林昭不由自主地闭了眼,而后缓缓倾身。
月光透过窗纱投影,恰好映照在床上那人如蝶翼颤动的睫毛上,毫无规律的轻颤似乎泄露了主人的心跳。
因喝水而散落唇边的水渍被一股柔软的力度卷走,又被悉数送回了口中,有些发红的双手藏在薄被下,正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裙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参天的赵氏,会都的诡谲,家族的恩怨在这一刻都不存在,有的只有两颗彼此推拒、却又控制不住彼此靠近的脆弱灵魂。
忍受的情绪与爱意总会在某一刻倾巢而出,而后将人啃噬得体无完肤,这就是林昭此刻的感受。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份感情冲破所有的阻隔得到归宿,他找了太久的答案,权衡了太久利弊,所有的思量与退怯都在看见这张脸、碰到这个人的那一瞬间被汹涌的思念覆盖。
他要的是她,这一辈子也只会认定她,从前的仇恨不该由他与她去背负,他们的确在家族的荫蔽下得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权利与地位,与此相对的是更重更难以承受的责任与担当,他可以满足父亲摧毁赵氏的愿望,他愿意为了这个家与国付出自己的一切。
除了她。
整个会都都在传,林昭在从落原镇回来的路上被两波人截杀,但其实只有林昭自己知道,那夜冷箭血刃之间,奔着他去的一共有四队不同的人马,山中的匪类、与匪类勾结的朝中人指派的手下、还有一队他暂时也不清楚来历的人。
这三波人都是为了要他的命有备而来,他带的人不多,几次都要落入险境,却总能在关键时候化险为夷,险象环生之间他瞥到一座山头处泛着一点尖锐的银光,正好那时火光中越发浓烈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鼻腔,他有些喘不过来气,手上的劲道也弱了半分。
一把格外锋利的短刀贴着林昭的头皮划过,带起一抹鲜红,血迹从额头流到了眼角,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但多年的战场厮杀让他的感知仍然敏锐,他清晰的感觉到许多次利刃几乎下一刻就要落进他的皮肉,却又被阻在半途。
是那点银光。
山匪之流见局面僵持,久久不能拿下他,也急了。
匪徒中的老大看见自己的兄弟根本抵不住林昭手下的精锐,几乎十几个回合,便会有人受伤,更有甚者还丢了性命,可是他与人做了交易,那么多箱银子还在寨子里放着,不过是要买林昭的命。
这林昭,从前剿匪也与他结过仇怨,因此有人找上门来与他相谈此事,还带着数不尽的财宝,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心中还盘算着大仇得报之时该是何等的痛快,可如今他傻眼了,自己的兄弟几乎没了一半,林昭那边却只是伤了几个。
送银子给他的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来头,江湖规矩,买卖不问缘由,他便也没有多问,可是眼看着自己兄弟不断折损,而这些人带来的人明显武功更高却并不拼尽全力,他不是傻子,一想便知,这些人分明就是知道林昭难缠,选中了他们这些莽夫去做冲锋的卒子。
土匪头子双目都有些红了,他转过头对身旁的人说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的脸被宽大的帽衫挡得严实,黑暗中根本辨不清面容,只有一道颇为不屑的声音传来:“怎么了。”
被他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土匪头子怒意更甚,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分明是想让我手下的兄弟拿命去耗他们!等他们没力气了,你的人再出手!”
“哟,有几分脑子,要是不愿意,银子还回来。不过我劝你别动,都死了这么多人了,还没了银子,岂不是人财两空?”语气中仍是浓浓的不屑,计划已经完成大半,这些土匪也没什么用处了,那人的态度变化较之先前不知道差了多少。
“老子不干了!”那土匪头子也算是有几分血性,银子固然重要,可也不能拿兄弟的命去挣!
可他正准备将手下之人都召回的时候,后脑却被一张苍白瘦削的手掌轻轻拂过,仿佛只是拨了拨衣袂上的细小尘埃,他只是觉的突然身体传来一阵怪异的酥痒,并没有太过注意。
话到嘴边,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方才那只手顺着他的背脊轻轻一推,土匪头子那并不单薄的身躯扑通一声直直地栽倒在地面。
“拿钱的时候还藏起来,这会知道顾念兄弟之情了。”那人的声音极低,却像是在身边耳语一般,有些阴沉,他微微低下了头,看向地面的尸体,半张脸从帽衫中露了出来,与手掌是如出一辙的惨白,若不是此时他的神情有些阴郁,其实这张脸的五官还称得上一句清秀,他仿佛怜悯一般地开口:“别急,马上,你就能在地府个你的弟兄们再续前缘了。”
“动手。”
一声令下,原本在他身边的两人飞掠而出,随着这二人加入战场,先前还在划水的黑衣人突然动作暴烈起来,不仅仅针对林昭,还有那些原本与他们合作的山匪,他们也下了死手,刀刀致命,山匪们本就是平民出身,因为各种原因才做了匪徒,哪里比得上这两边都身手俱佳的人,没多久,山匪就已经被杀了个精光。
本来有些僵持的局面被瞬间打破,林昭这边的所有人都感到了空前的压力。
“将军,你先走!”副将衣袍都破了,从里面还渗出点点殷红。
打斗的时候林昭并没有忽略不远处山头发生的一切,他知道,那个身着宽大帽衫的人应该是奉了赵家的命令来杀的,他的武功绝对不低,之所以现在未动,不过是因为忌惮着林昭身后似乎也有一群隐在暗中相助的人。
“还有人藏着,走不掉的。”林昭在混乱中回了副将一句。
副将不明所以,“将军是说射箭的那些人,我也发现了,可是我看他们每次出箭都是在帮我们,应该不会为难将军!不管怎么样,都比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好,我们可以死,但将军不能!您的身上的大启无数的百姓,您要活着!走吧!将军!”
“你看那边。”林昭用刀背接住一击,而后用刀尖为副将指了一个方向。
一座隆起的山坡脚下,山匪混乱中脱手的火把照亮了那处,因着火油还未尽,借着那光亮,隐约能瞧见几道黑影在闪动。
副将心头一凉,竟然还有人藏着!
“别急,我有办法引他们出来,不然即便不被这些人耗死,也会被那里的人杀了。”
副将却不知这般绝地,四周都是敌人还如何能脱身,他只当林昭是为了安慰他,当下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索性心一横,正想要拼死为林昭杀出一条路来,却在下一刻瞳孔骤然缩紧。
“将军!”
利刃没入皮肉的声音被嘈杂的周遭掩盖,林昭的左臂被刀尖深深地插了进去。
副将几乎蒙了,他亲眼看着,林昭分明是自己对着那刀尖迎上去的!
情况危急,几道破空声接连传来,快要落到林昭身上的另外几刀又被挡了回去,甚至那剪还射杀了两人。
几道利箭能挡住的攻势有限,而且依照林昭的分析,那人手里,应该没有多少箭了。
又一轮攻击袭来,眼看就要将林昭的命断送在此。
突然场中冒出了几个新的影子,他们的虽然看上去功夫不如两边,但胜在一直维持着巅峰体力,一入场便牵制了两边的人。
躲在暗处的人果然坐不住了,他们收到的命令只是捉住林昭,并不是要他死,一直藏着也只是想坐收渔利,等两边都精疲力尽之时,他们再出手,林昭虽然会受伤,但只要有一口气在,吊着命就行,明明还算胶着的双方因为林昭的受伤突然被打破了平衡。
多了这么几个人,林昭这边的情况总算有所缓和。
副将喘着粗气打到林昭身边,见他的手臂并未被刺穿,只是血流得太多看上去有些可怖,又想到林昭方才摔倒的动作似乎有些大,便问道:“将军,您方才是故意的?”
林昭点点头,“这群人跟对面的不一样,他们等了这么就,一早我还没发现的时候若是出手,我说不定早就没命了,可是他们一直未动,所以我猜,他们或许只是在我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想掳走我,而非要我的命。”
“将军知道是谁的人?”
“或许吧。”林昭的声音有些淡,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有些无力,副将没有听清,也没有再问。
他只是觉得,方才将军的脸上,那一闪即逝的神情像是失望。
趁着场面混乱,林昭偷偷地将自己手下的人召了过来,命令他们一面斗一面往边缘去。
都是经历过大战的老兵了,他们十分懂得如何在不经意间变换位置,等到缠斗得难分难解的两拨人马反应过来,林昭他们已经快要脱离战圈了。
生死相搏,没有人会手下留情,林昭带了有二十来人,现在略一整合,不过剩下十一二人了,其中还有人受了伤,便由同伴搀扶着。
有人用特别的调子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几匹在夜晚毛发都泛着光的骏马从山谷另一头疾驰而来,为首的一匹通体黝黑,鬃毛在奔跑间扬起又落下,便是跟了林昭多年的玄影了。
玄影一马当先,率先冲至林昭身前,前蹄高高抬起才止住奔行,林昭身上的血腥味让它不安地动了动头,湿漉的鼻子在主人身边不断地嗅着,还发出了几声怪异的嘶吼。
林昭看出来了,它在为他担心。
他抚了抚玄影顺滑柔软的鬃毛,以示安慰,旋即将双刀插入马鞍两侧的刀鞘中,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上了马:“快走!”
其他亲卫也各自上了马,地势平坦,前路被堵了便迂回而走,于是马群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那脸色惨白的男子看见马的那一刻便意识到不妙,他们刚刚露面堵住去路,林昭当机立断地下了马,还猛力一抽马屁股,马儿便跑开了,他们派了人去找,没有找到,心中虽然忧心出现变数,但双方打斗渐久,林昭他们明显处于劣势,找不着马,也没当回事,只当马儿受了惊,胡乱跑远了。
谁晓得这群马跟成了精似的,不但没跑远,还借着山谷的遮蔽,将自己藏了起来。
他又怎么会知道,林昭为了训练玄影,付出了多少,这并不是林昭第一次在途中遭遇敌人,大部分时候骑马能够全身而退,但也免不了人与马互为累赘,于是林昭便训练玄影在合适的时候躲起来,再听他的指挥抓准时机冲出,救他离去。
若没有听到他的哨声,玄影便不会出来,本来林昭以为这一次或许没有机会唤玄影来了,可是,他在马上回首,看了看身后穷追不舍的两波人,一方要杀他,一方要活捉他,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次还是多亏了他们互相为敌,才给自己创造了机会。
那惨白脸的男子神色阴沉无比,他也上了马,可不知为何,他骑马的动作似乎有些别扭,偶尔会左右摇摆,像是无法控制身体一般。
看着林昭越来越远的背影,林昭手臂上蜿蜒流下的血刺激着他的眼睛,他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整个人充斥着暴戾的气息,与方才轻笑间便杀了土匪头子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半点相似。
就差一点点!他在心里怒吼道。
突然间,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决绝,左脚猛地在马鞍上一蹬,整个人便立在了马背上。
“公子!”身后的随从有些慌了。
从前公子可以稳稳地站立在疾驰的马背上,甚至还能拉弓射箭,可那是以前啊!现在公子的右腿已经跛了,公子还这般做,岂不是不要命了吗!
几乎是瞬息之间,那人兜住了半张脸的帽檐被风吹开,俊秀的脸上此刻尽是疯狂与狰狞,他现在脚使不上力,这个姿势维持不了太久,可他绝对不能这般轻易地放过林昭!
于是他咬着牙,一手持弓,一手持箭,拉开了那张弓柄上刻着赵字弓。
崩满的弦骤然一松,一支带着无尽怨恨与杀意的冷箭裹着山间的阴风飞过,直抵林昭要害。
林昭早已经力竭,对面所有人的重点关注对象都是他,攻势一刻不停地来,饶他是天生神力,也经不住这样的损耗,坚持了这么久,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能坚持驾马已是耗尽了力气,更别提为了博取一线生机,他手臂的刀伤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
这箭太快太急,他根本躲不了!
他并非不知道身后有夺命之箭,只是他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稍稍往侧边挪一挪身子,看天意是否也要他命丧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有同样一道闪着冷光的箭刃从暗处射来,从力道与方向可以看出,这箭是后于那白脸男子射出的,但气势却更为凌厉,虽是后发,却与那一箭几乎同时抵达,生生地将那支箭阻偏了几分。
林昭仍是中了箭。
但多亏有人相救,并未伤及要害。
后来两支箭都被林昭命人收了起来,一支箭做工极为繁复精妙,连箭身上都刻着云样花纹,另一支则要简朴许多,只是箭尾的雉羽暴露了它的来历。
是天机阁的箭。
兴许是怕他发现,最开始那人用的并不是雉羽箭,最后一箭大概是察觉出那白脸男子所用的弓箭都非平庸之物,担心先前的箭挡不了,才用了雉羽箭。
也或许是他手边只有这一种箭了。
林昭陷入了困住自己许久的思绪中,泛滥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没顶。
有人用天机阁的箭救了他,而阿窈是天机阁的阁主。
虽然不能确定射出那一箭的人究竟是不是阿窈的人,但阿窈派人在城中助他散播截杀流言,将矛头引向赵氏,而后还特意隐去了真实的人数,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兴许截杀之事她当时并不清楚,但射箭之人,分明与天机阁有关。
更为可能的,是与她有关。
想到了这一层,林昭觉得从前层层堆叠的迷雾也渐渐散开来,比如他有时明明受了伤,彻夜难眠,却糊里糊涂地睡着了,醒来之后浑身像是上了药一般,好了不知多少;比如他每次去一个地方,或办公或征战,天机阁都会明里暗里地为他提供帮助,当地的赵氏派系作奸犯科,他一到,便有人巧合地送上罪证。
甚至他从前都刻意忽略的一个问题,姚窈说自己的母亲是医女,他是见过佘茂中的,佘茂中多次无意中在他面前提及,自己的女儿不愿意跟她学医,他的女儿便是姚窈的母亲,那她又怎么会是医女呢?
况且一个小小医女,真的能让整个天机阁为她、甚至为她的后代服务吗。
到底在他看不见、不知道的时候,他的阿窈,为他付出了多少,明明他出征前,她还只是一个只会趴在他肩膀流泪,哭着说为什么手绢缠不住他的小姑娘啊。
林昭的心仿佛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顺着这处空洞,他好像看见了这么多年她偷偷所做的一切,他只想着她瞒了他许多事,甚至还因此疑心过、不安过,这一刻他无比痛恨那个曾经胡乱猜测的自己,他怎么会觉得,他的阿窈是个看不透的人呢?
她将一颗真心在黑暗中擦了又擦,她甚至面露小心地问过她对天机阁主的看法,得知林昭的畏惧之后,也只能默不作声,林昭想起在松县的时候,她那明显垮下去的脸色,只觉得自己真的太傻了。
他那般说她,还说畏惧她,她该多难过。
姚窈为他做的实在太多了,林昭只觉得自己穷尽一生来报答都不够,什么家族,什么过往,他统统不在乎了。
他不能放弃她,这是许久以前就该想通的事。
林昭的心中惊涛骇浪一般涌动着的情绪难以平静,直到唇上传来一丝刺痛,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此时身在何处,脑海霎时恢复了清明,却敏锐地发现了二人唇间似乎多了一点咸涩的味道。
他方才竟然无声地落了一滴泪。
来不及反应,林昭一睁眼,正准备起身,想着时候不早了,却正好对上一双清亮无比的明眸。
姚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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