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宝安的时候,徐不让将禁军兵分两路,让他们各自去了交越两处最大的粮仓。
何敢要带高彻的口谕给章临,不能直接从宝安走,从这个镇子开始就得绕路而行,徐不让却并不打算与他同行的模样。
“好坏我得去探查一番。”徐不让把手上的长刀裹上布,又缠上树皮、稻草,做成拐杖的模样:“何兄自去与章将军报告便是,不必管我。”
“你又要去哪。”邓荣昌却在一旁问道。
“反正章将军第一步也得是探查敌情,我自己去就是了。”
之前让禁军去守卫粮仓时,徐不让本想让他也一起去,哪想到这家伙以官职相同她管不了他为由拒绝了她的命令。
“陛下的命令是保护你,你把兄弟们都支使出去就算了,别想使唤我。”
徐不让白他一眼:“爱去不去。”
反正她下的死命令,禁军多一人少一人问题不大。
“你打算自己潜入敌营?”何敢问她。
“不算敌人,只要条件合适,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她一身与旅店老板换来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暮霭和甲胄都存在之前卫氏商铺中。值钱的东西只有随身带的江流印,和苏沁的香囊。
那东西虽然精致,也不会被人辨认出身份,即使被发现,说是偷的就好。
“那我走了,至多十日,便能与你们汇合。”
看着她利落的身影,何敢摸摸脖子,觉得自己还是赶紧去把这件事报告给章将军。
徐不让走出半里地,邓荣昌才赶了上来。
“我光知道你们这些兵少爷蠢,却也不知如此之蠢。”打量了邓荣昌一下,徐不让感叹道。
他虽然卸了铠甲,却还随身带着武器。
不说他从哪弄来一身绸缎袍子,那剑鞘上的华丽装饰也意味着他不是寻常武人。
他清晨起来才知道徐不让的计划,哪有时间弄这些伪装,慌里慌张把东西存好,衣服是新买的,剑却还未做伪装。
“你……”邓荣昌被她嘲讽了一番,却又不能把她自己扔在这,只得忍着脾气跟她走。
还好徐不让脑子一转,也没想着赶他,两人就这么走了十几里地,接近晚上时,才看到宝安的影子。
那地方被流民当做大本营,所以周围都有警戒,她甚至没走大路,就是不想被人发现。
此时旁边的大路上,正有一伙人骑着马往宝安方向赶。
邓荣昌看徐不让不怀好意朝他笑笑,接着就地一滚,地上的树叶泥土便沾到她脸上身上。
他两走了一天,身上本就有些狼狈,这一滚,她更是看着脏兮兮。
“救,救命!”
然后他就听她喊道。
徐不让一路没喝水,声音嘶哑,喊声凄厉,路上的人马上就发现了他们。
邓荣昌忽然好像有些明白她的想法,瞬间惊掉下巴。
可路边的人已经往这边走来,他只得配合道:“你还能跑哪去!”
“住手!”一支箭射在邓荣昌身侧,他在心中痛骂徐不让,却还是装作畏惧对方人多势众的模样,往树林深处跑去。
徐不让看他配合,也有几分惊讶,不过大路上那伙人赶了过来,她只得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刚才滚那一下,不知什么东西掉进她眼里,此时不用装眼睛也红红的,马上要哭出来似的。
“救我。”她哑着嗓子说道。
“小娘子不用害怕,那厮已经被我们赶走了。”为首的是个少年人,看着十七八岁和徐不让差不多大,皮肤被晒得黝黑,却身穿道袍。
她运气也太好了,以来就撞上真正谷神道的人了。
虽然狼狈,但徐家双生子本就生得俊美,尤其是她现在还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少年看到她,愣了一下,黝黑的面孔忽然有一丝飞红。
就这样,徐不让混入了这批人,一起进了宝安。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邓荣昌才咬着牙从树上爬下来。
这王八蛋,做什么都不给他先打声招呼,肯定是还记得比武时的仇!
她倒是轻而易举进去,可他怎么办!
徐不让才不管那许多,坐在那皮肤黝黑的少年马后一起进了宝安。
“这样啊,那你运气可好了,说不能你亲戚就在我们这呢。”这人介绍自己叫蒋福,是谷神道道长的弟子。
她编了个谎,说自己从西北来交州投靠亲戚,四处没寻到就算了,还招上了登徒子的觊觎,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投奔舅舅,谁知他也……”她依旧哑着嗓子,语气哀伤得似乎要落下泪来:“这样的世道,叫人怎么活呢。”
她倒也没完全说谎,她确实是来找舅舅的。
“我舅舅是个读书人,或许你知道哪里有会读书认字的人么?”
“读书人啊。”蒋福努力想着:“你舅舅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姓舒,却不知大名。”她又随口编了一个。
“姓舒?那可巧,我师父也姓舒。”蒋福乐道:“你现在过来也没地方住,不如先住在道观中如何?”
她能说不好吗?
于是等蒋福把一道回宝安的人各自安置后,便带着徐不让去了谷神道的道观。
那只是一间普通宅子,毕竟宝安只是谷神道临时落脚点。
许多人进出来往,都与蒋福打着招呼。
少年一一回应,徐不让跟在他身后打量着众人,那些人看着都是普通百姓的模样。
“到了,这就是我师父。”进到二进的堂屋时,蒋福指着里面说道。
里面正中摆着一张大桌,上面乱七八糟堆着一堆文书和其他杂物,有两个人在桌边忙着什么,旁边还有些人正听他二人吩咐。
“师父,我回来啦!”徐不让还没看清屋中之人,蒋福便一跃而入堂屋,大声叫道。
“回来就回来,喊什么喊。”左边那人声音苍老,应该就是蒋福的师父:“在夏先生面前不得无礼。”
“夏先生。”蒋福朝着桌边另一人行礼。
那人点点头,视线却没从桌上挪开。
徐不让的视线也没能再挪开。
“我在城外救了一个姑娘,听说是来寻亲的,好巧不巧,她的舅舅也姓舒!师父您看我们能帮着找找么。”
舒道士抬头望过来,打量徐不让半晌,忽然咧开嘴笑道:“那是当然得帮着找找。”
“快来,我师父答应了。”蒋福朝她挥手道:“徐姑娘。”
听到蒋福的声音,夏彦漫不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然后定在原地。
现下天色已暗,门口点着灯笼,灯火的暖光洒在徐不让身上,整个人看着都不真切。
“辞儿……”夏彦试探着开口道。
徐不让看着他,随即脸上露出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这一路我还在担心若是您出了什么闪失怎么跟外祖和娘交代,看来我真是多虑了啊。”
“你们认识?”蒋福看看夏彦,又看看徐不让。
“当然认识啊。”徐不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舅舅。”
夏彦已过不惑之年,看着生气的徐不让,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先进来吧,我们慢慢说。”
夏彦监督春耕确实不假,不过高彻让他来,还要查另外一件事。
他登基到年初水灾两次开仓振粮,几处账本却是对不上的。
直接去看帐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只能是他们想让上面看的东西。所以夏彦一路暗中巡查,高彻生日前刚有些头目,在宝安时却遇上流民,被他们劫持。
“没想到他们一劫,却是帮了我。”夏彦感慨道。
原来他这段时间的行事已经被有心人得知,对方怕他查出些什么,为了掩盖罪名,便派出杀手想要杀夏彦灭口。
“那你安全以后也应该及时上报平安的消息。”徐不让话刚出口又有些后悔。
若夏彦报了平安,对方知道他没死,这方不成,便会想出其他方式来消灭证据,那他之前的辛苦就白费了,而现在他生死未卜,对方也不会贸然行动。
她呸呸两句,示意自己说错话,又望着那姓舒的道士:“那你们呢?”
道士看她来,便遣散了屋中其他人,只留她舅甥二人,和他师徒二人。
徐不让忽然变得强势让蒋福不太习惯,他在一旁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
舒道士抚须笑道:“老道出世之人,不知姑娘说的什么意思。”
“我看过你们行军路线图,能挡住章临的部队,还能转进如风绕开一切险恶关隘,不是普通人能做出的部署。”她看着舒道士,总觉得他有些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是么,我见姑娘也有几分眼缘。”那道士避而不谈道。
徐不让盯了他半天,依旧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便越过这个话题:“来谈谈吧,你们的条件。”
她来到此地本就是为了解决流民事件和寻找夏彦,既然夏彦就在眼前,那便只剩下一件事。
“这么急做什么。”舒道士笑笑:“我只道福儿今日救了个寻亲的姑娘,却没想着在这和朝廷的特使谈论什么大事。”
“你是朝廷的人?”蒋福好像这时才弄明白徐不让的身份,蹭的一下站起来。
说起来徐不让还得感谢他,若不是他,她也不会这么快的直捣黄龙。
“门下省符宝郎兼河西节度使徐乘风座下中郎将徐不让。”她的职称乱七八糟,按常规来说根本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兼职,可她的一切都是非常规的:“牌子没带,爱信不信。”
夏彦忽然笑出声:“你小时候就说要做大官,现在这官名听着真唬人。”
徐不让原本气呼呼的,见夏彦笑,自己也绷不住:“没办法,谁让我厉害呢。”
舅甥两人笑做一团,见天色已晚,确实不是谈条件的好时间,徐不让退步说道:“明日把你们负责的人都叫过来,大家一起谈谈,此间事我多少也知道些,虽不能说完全是你们的错,但也不能放任你们这么闹下去。”
“那今日先休息吧?”夏彦试探着问道。
“有饭么,我今日还没吃过饭。”为了演得像,她也没喝过水,不过谈话的时候倒是喝了两杯茶。
夏彦自然叫人给她安排。
蒋福和她一道来,也没吃饭,看着徐不让啃馒头,在一边吞着口水。
徐不让扫他一眼,很大度地招手:“一起过来吃点呗。”
他看了一眼舒道士,见老头子没什么表现,便上前一起吃。
“你就跟住我院子里吧。”吃完饭,夏彦带她下去休息,徐不让忽然想起来她好像忘了一个人。
“对了,有个家伙跟着我过来的,今夜可能会混进城来,若是抓住,还劳烦把他也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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