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徐不让还是像往常一样晨起锻炼,不多时就看到蒋福从屋中走了出来。
“早。”她收起刀主动打招呼道。
“……早。”看着那有一个小孩那么高的玄黑苗刀,蒋福打了个哆嗦。
之前她这刀外面裹着伪装,还以为是她的拐杖,昨天送夏彦和徐不让去休息时他好心帮着拿东西,才发现这东西重得可疑。
“我自己来就行了。”既然不需要隐藏,徐不让索性也就不装了,将刀外面的树皮稻草去掉,纯黑色的长刀有种诡异的美感。
他还以为自己的英雄救美,看到这也明白自己完全是中了她的圈套。可她看着瘦弱可怜,风一吹就能跟着跑的模样,和普通人家受尽苦难的女孩子有什么区别。
“你这孩子,怎么这些年身量也不见长,还瘦了这许多。”夏彦当然也看了出来。
“最近忙。”徐不让没好气地看着夏彦,从桐庐出发到这里她就没睡过个囵囤觉,在她命令下高强度赶路的众人简直叫苦不迭,一开始还能调笑她一番,后来都闭嘴了。
她担心又来晚了,救不了夏彦。
知道她担心自己,夏彦也喏喏吞声:“让你们担心了。”
来到宝安她反而踏实地睡了一夜,早早起来锻炼了一番,神清气爽地等着吃饭。
“对了,昨日说的那人不知能不能帮我去看一看。”她舒坦了,自然想起邓荣昌,昨日蒋福说他们这里的守备抓到人也只是暂且关着,徐不让想着不知道那家伙多久来,便决定早上再操心他。
“好,我去问问。”蒋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说什么就乖乖去办。
他刚打开大门,就看到远远来了个手中拿着长矛的人,那人另一只手拿着把装饰华丽的剑。
“早啊,福子你去告诉老道长和夏先生一声,昨日半夜弟兄们抓了个细作,看着应该是朝廷走狗,现正关在大牢里。头儿不在,要怎么处理?”
没等蒋福说话,那人就先开了口,把剑往两人面前一递:“这是从那人身上搜来的兵器。”
蒋福看了徐不让一眼,徐不让无奈点点头。
“那我们去看一眼。”
所谓的‘大牢’,其实也就是一个破土地庙。
窗户被木板封住,大门紧闭,也有人守着。
之前那个来通知他们的人让同伴打开了门。
庙里的土地神是泥塑的身,土地像前有张供桌,除此之外这个小庙就空空如也了。
邓荣昌被绑在土地像旁的一根柱子上,扎扎实实捆得跟个肉虫子似的。
听到响动,他抬起头一眼看到徐不让。
“王八蛋。”
“骂什么呢!”
徐不让还没说什么,看守他的人不乐意了,拿着长矛进门想要给他点颜色。
“别。”带徐不让他们来的人却阻止了他,又朝着蒋福说道:“就是这样了,昨日太晚了所以没及时禀报,福子你看看怎么办。”
蒋福又看了徐不让一眼,徐不让抬抬下巴:“解开吧,我们有些事要问他。”
徐不让一张生面孔,那人望着蒋福,见他点头,才去解邓荣昌身上的绳子。
“你们小心,他有些功夫在身上,昨日还打伤了几个兄弟。”两个看守一个解绳子,一个拿着长矛对准邓荣昌。
“在这欺负老百姓啊,真不是东西。”徐不让玩味地笑道。
“谁说不是。”
邓荣昌刚被解开绳子,身上还有些不利索,活动着手腕恶狠狠地看着徐不让。
“走吧,‘细作’。”人找到了,她早饭也能吃得安心些。
“走!”拿长矛那看守依旧顶着邓荣昌。
昨日他看着徐不让被带进城,心中又急又气。
这厮简直把他当猴耍,自己接到的任务是一路保护她,这货哪有一丝需要保护的模样!
他这模样正门进城怕是不行,只好捱到晚上看能不能偷偷溜进去。
邓荣昌禁军出身,从来只有他防别人,哪有别人防他的?
虽然心中不忿,他还是决定进去找徐不让。
攻守易势,他本来应该有些经验的,可没想到这鬼地方守卫那么严密。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一个小排水道进了城,没想到水道不是没人守,只是守卫在里面守株待兔!
“鬼鬼祟祟,还带着兵器,还打人!一看就不是好人。”抓他的人却不能决定如何处置他,然后他就被扔在这土地庙里了。
他想了一晚上说辞,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之前何敢所说——这群流民劫持了宝安县令和夏御史。
打的话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他还不知道徐不让被他们带到哪了,一个姑娘家家,也敢跟着这群人到处跑?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他就这么想了一夜,决定顺着对方,至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找个机会脱身,剑弄不回来就不弄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徐不让。
然后他就看到了徐不让的笑脸。
听着她和这群流民一唱一和,还骂他。
“你大爷!”累积起来的怒气让他忍不住抬脚向徐不让踹过去。
“啊哟,能耐不大,脾气不小。”徐不让抓着他衣襟就将他摔在地上,抬头对后面见势不对下意识想捅邓荣昌的守卫笑笑:“刀剑无眼,大哥把兵器放下吧。”
邓荣昌爬起来,刚才他顾前不顾后,要不是徐不让把他摔在地上,可能已经被捅个血窟窿了。
那人看着并不是经常使用武器之人,只是本能做出的反应,听徐不让说,讪讪把长矛垂下。
“还有你,自己笨被人抓住在这使什么气。”徐不让踹了踹邓荣昌,自顾回了道观。
“起这么早,跑哪去了。”夏彦也已经起了,正往桌上摆早饭。
看到夏彦,邓荣昌有些难以置信:“夏大人!”
夏彦有些赫然:“在这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夏先生就好。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徐不让洗了手就坐下等吃饭,夏彦往她面前放了一碗看着乌漆嘛黑的汤。
见旁人都没有这碗,徐不让知道是特意给她备的。
“在这就不用给我加餐了吧。”她把碗推到中间,示意大家分着吃。
“哎,道长专门给你做的,你就收下他的好意吧。”夏彦又把碗给她推回去。
想起昨日见的那个舒道长,徐不让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想不起来,老头子也给她卖关子,真是让人毫无头绪。
今日又给她炖了这汤——她翻了一下,红枣天麻鸡蛋汤,是补气血的,她小时候常喝——她更可以肯定这道士她以前不但认识,还颇有些了解她。
“夏先生?师父呢?”一旁蒋福看舒道士不在,便问道。
“急什么,老朽还能丢了不成。”正说着,老道士从后院中走了进来。
“你就是谷神道的那个道士?”邓荣昌见了他,紧张地站起来。
“是耶非耶?”老道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了筷子并不想仔细与邓荣昌讨论的模样。
“多谢道长的汤。”徐不让朝他说道:“不过不知这是何意?”
舒道士抚着须打量徐不让:“看着身体倒是好了许多,不过年轻人也不要太拼命。”
“您果然认识我吧。既然是故人,为什么不直接相认?”
“老朽又没掩饰什么,你自己认不出,怎么说不相认呢。”
徐不让垂下眼,她十几岁的时候跟着徐乘风去西北的时候正好碰上一窝马匪,当时她摔下山崖撞到了脑袋,原以为只是记忆模糊了些,常头疼,现在想来,好像确实是忘记了一些人,一些事。
“吃饭吧,说这么多做什么,就是记不清曾经认识,现在也认识了。”
话这么说,五个人也就围着桌子吃起饭来。
吃过饭后,一番解释,邓荣昌的身份,和他们此行来意便都通晓了。
“这样长久是闹下去,也不是个事,你们最好是想好以后到底要怎么办,陛下派我来,便是来协同章将军这边解决流民,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合理的,我会从中斡旋。”
“我们?老百姓不就是求着一口饭吃,一间屋住么,咱能有什么要求。”舒道士笑道。
“新皇登基至今年春季,两度开仓放粮,既求温饱,何不那个时候便安置下来,”
舒道士笑了一声,看着夏彦;“这就要问别人了。”
“开仓赈灾,实际上并没有出多少粮,根本不能算上救济。”夏彦头疼地看着徐不让。
“陛下给我的资料上记录五个粮仓一共出五十六万石,实际有出入?”
“何止是出入。”夏彦叹了口气:“五十六万石,实际上出粮有一半就算不错了,而且许多还是夹杂着石头砂石的陈粮,这样熬出来的粥还能喝么。”
情况和徐不让猜得大差不差。
要不然怎么粮官这种小吏是肥差呢。
“我带来了陛下手谕,粮仓的事,禁卫军会协同舅舅,你得查清楚。至于赈灾粮,只要条件谈妥,我会亲自监督着发到流民们手上。”
她看着舒道士:“那么道长,可以具体谈谈了么,你们一共有多少人,多少兵力,多少粮食。”
“不急,这些自然有人来与你谈的。”舒道士笑道,问一旁的蒋福:“弋哥儿要回来了吗。”
“昨日派人去找他了,若是快些,中午便能赶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徐不让心中有一丝憋闷。
但她应该叫弋哥的那个人,早就在旧京与北胡的战斗中尸骨无存。
她与何敢约定十日,今天才第二日,自然不急,坐在那看夏彦核对宝安衙门中得来的账本。
快到午饭时,外面果然响起了马蹄声,再是人的脚步。
等那人进到二进门时,徐不让抬头望去。
“你们……你们到底什么来路。”她下意识的握住刀,好像那样能给她一丝支撑的力量。邓荣昌不明所以,看她忽然激动,也拔出刚取回的剑。
对面站着那人一只眼蒙着眼罩,走路一瘸一拐,走一步都要晃动很大的幅度,一个女人搀扶着他走进来。
年轻人脸上是春风和煦的浅笑,以前他就是那样,待人温和又真诚,让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喜欢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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