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担心地看着苏沁,他这两日总在南城墙处晃悠。

    好在南城门因为是南方商贾路上必经之地,有不少茶馆酒肆,实在受不住了还可以进去躲躲风寒。十一月底的天里,即使是下午太阳没下山时也够冷的,何况是入夜之时。

    “不是说还有两三日么,你这么早来等着做什么。”他搓了搓胳膊,裹紧了斗篷:“都这么晚了,今日先回去吧。”

    他知道苏沁是来等人的,可当初等他爹时也不见他如此殷勤。

    苏沁脸上冻得发僵,默不作声,眺望着目所能及的尽头。一旁站岗的士兵小心地瞥他,不知这尊贵的楚王殿下大冷天和他们这样的士兵一起在城头上喝西北风干嘛。

    “明日再来吧,今天都这样晚了,应该不会来了。”

    “不,还未关门,还有时间。”

    李秀心说关门倒是还有时间,但人家干嘛那么拼命赶来呢。但他还是跟着苏沁守在城墙上。

    从高彻生日前他来接楚王到现在,也就过了四个多月,可想起那时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谁能料到如日中天的王氏一族倒得如此之快呢。

    王道然自杀后,王家也如同枯枝败叶一般凋零陨落。

    王岂之、王茵、王策之等七人都有证据参与到与北胡私通中,除了王茵因为身份问题保得一条命,王氏这一辈几乎被除了干净。而王茵这个历经两朝翻云覆雨的女人也被废去尊号,幽禁在冷宫中。

    遵从先帝谥号孝愍帝,小皇帝追封自己生母为孝愍怀皇后,迁陵之事却要等着回到旧京后再做打算了。

    而王氏王凌这一辈,或多或少都受到牵连,叛国通敌那几人的直系依律判刑斩首或发配边疆,旁支贬为贱籍。

    听说抄家都抄了不少时候,李秀本想去看王凌一眼,在忠勇侯府门外听得宅内哭声凄厉却又不敢进去。

    王凌年纪不大,又因为这两年守孝不在京中,勉强避过牢狱之灾,却依旧是躲不过贬为贱籍,发配边疆。

    他远远看着忠勇侯府,却看到苏沁的马车停在忠勇侯府门口。

    不过他没停多久就离开了,想来大概和他一样也是感慨。

    虽然王氏覆灭不得不说苏沁从中出了不少力,但他与王凌也是同年,即使平时彼此并不对付,心中应当也是有些触动。

    那日他忽然想起,便问了他一嘴,苏沁却滑稽地看着他:“兰芝你人还真是善良。”

    “可你并不像落井下石的人……”李秀有些犹豫。

    “对一般人不会,可若有夺妻之仇,我倒是希望他连骨灰都不要留下。”他轻松地笑着,嘴里的话却狠毒得让李秀心惊。

    妻?他记得王凌的妻是他哪个表妹,而且死了两年多,怎么还和苏沁有些联系呢?

    “来了。”

    正在他满脑子胡乱猜想的时候,苏沁轻声道。

    李秀站起来,也远远望去。

    起初他什么都没看到,等到那人影快到了南城门前那块空地上他才看清。

    一人一马,只借着皎月辉光,快速朝南城门行来!

    “是她么?”他看不太清,嘀咕道,这大冬天的晚上就算有月亮,路途也依旧是晦暗不清,落日后已经没多少人进城了,没想到居然被他等到了。

    身旁的苏沁身影一动,抛下李秀自己下了城墙。

    以暮霭的脚程,眼睛能看到后,不用多久就能到身前。

    他站在路中,两旁的茶馆已经歇业,酒肆到还热闹,屋内暖黄的灯火透过窗纸撒在他面上,好像也给他沾染了些温度。

    童桑在城门根处守着车,看他下来,以为是准备回家了,赶紧驾车过来。

    就在这时,他听到城门外急促的马蹄声。

    他怔了一下,侧头望去,百米之外,有人一骑乘风而来。

    带着冷冽到有些尖锐的气息,那人由远及近。李秀下楼来时便看到那人骑着马也不减速就往苏沁身上冲过去。

    “哎!小心人!”他喊道,却已经来不及,马和人错身过后,人便不在了。

    他和童桑你望我,我望你,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不我先送李大人归家吧。”童桑先开口道。

    “你家殿下……”那样的速度,冲力肯定也大,不管马上的是谁,都完全没有收力的趋势,还好四周看了没人倒在路边,他可不想看到什么命案现场。

    “小徐校尉的话,没事的。”童桑把车赶到李秀身边:“走吧。”

    等马车走远,也差不多到了闭门的时候,两旁的士兵刚准备关上城门,就听到远远传来喊声:“别关!别关!还有人呐!”

    “今日稀奇了,这么晚了还来两人。”其中一个士兵说道。

    “这一前一后,不会是一起的吧。”另一个接嘴道。

    “人家都没等他,而且看样子是楚王的熟人,这就是个倒霉蛋吧,别管他,关门。”

    蒋福还是在关门前跑进了城,回头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士兵。

    可回头望望面前空无一人的道路,却有些烦恼,只好打马走近那几个士兵,跳下马问道:“敢问将士楚王府往哪边走?”

    暮霭跑了快一整天,脚力依旧不减,带着两人跑出了老远,看这方向,是往皇宫去的。

    “穿这样薄,你冷不冷。”捏着那人胳膊上单薄的衣服,苏沁伸手把斗篷展开,裹在两个人身上,再没说话。

    空旷的街道回响着马蹄声,到了皇宫前,发现宫门早就关闭了。

    守门的禁卫警惕地盯着这个来客,但又看见苏沁,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喊道:“宫门已关,不管是什么事都请明日再来吧。”

    顿了半晌又补充道:“楚王殿下。”

    “孤知道。”

    徐不让也是昏了头,平时这时间宫门早关了,只得掉转马头,慢慢离开。

    他还是不说话,似乎是等着徐不让先开口。

    徐不让没头苍蝇似的信马由缰,脑子里一团乱糟糟也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你……陛下可还好。”想了半天,她总算憋出这句话。

    “他当然好。”苏沁撇撇嘴:“可你回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问陛下?”

    这一下把徐不让点着了:“我当然要问陛下,楚军都不在近旁,南安城里里外外都是王氏一党的人,城外就围着王道然的人马,你殿前指使人参奏王家万一狗急跳墙了怎么办!陛下怎么办!”

    苏沁没想她发难的第一件事是这个。

    “自然是有准备而为之,陛下也知道的。”

    “陛下知道就可以?你疯了吗?禁军中若有王氏的人,你连个可以回援的人都没有!”

    苏沁嘴角噙笑,紧了紧手臂:“你担心我啊。”

    “好好说话!”徐不让拍了他一下,才发现现在两人姿势无比暧昧。

    苏沁侧坐在马鞍上,靠着她一只手臂,他扯着斗篷笼着两人,手还放在她腰上。

    “我也不是傻子,自然是考量过南北两军中忠于陛下的人占多数才会这样安排。”

    至少朱琅和孙茂发都是可信之人,只要他们控制住大场面,小小的骚乱不算什么。

    而且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王道然和王岂之,甚至王茵事先连点风声都没听到,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大摇大摆延后刘叔佟的刑期给高丹办及笄礼了。

    “你楚军在京中时难道不是更十拿九稳些?”

    “那时王道然还没回来啊,若他不顾北胡的防线带着大军南下,我才是难办。”

    他要王道然回来,自己控制住东部防线便能不受他威胁,再有就是——

    “我要世人都知道他王家的罪过,我要光明正大地审判他们及其党羽。若是以武力逼宫,即使王道然不大军南下,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疯子。”细想起来,他王家能做得如此势大,便是靠的内外协同。

    “还有别的要问么。”

    徐不让想了想:“……谢谢你救了罗弋,可他毕竟是我西北军的人,我送他回凉州去了。”

    那日她安排罗弋离开,且提前给王娡去了信,从黔中取道巴蜀继续北上就能遇到徐乘风的部队,到时候是去是留,就交给他们自己决定。

    “不谢。”他缓和下来,当初救下罗弋也是顺便,不过罗弋自己已经把救他的恩报完了。

    “但你挑动流民动乱是什么意思,那舒道士是你的人吧。”徐不让话锋一转道。

    “西南三州偏远,却临近于我楚国,我既然为楚王,必然要帮着朝廷整顿一番。”

    “整顿……就是煽动流民□□么。”他们这次查出来其中两地除了流民动乱还有很多别的问题,可他这样的整治法,实在难上台面。

    “毕竟不是我的辖地,又不能直接插手。”他耸耸肩:“闽越地处偏远,却因为远离皇权,地方政权的影响更为强势,又官官相护,寻常朝廷派去的御史督查难以开展工作,不如搅乱了再从头分明。”

    “疯子。”

    听他解释得有理,徐不让已经不怎么生气了,他本来就是个剑走偏锋的家伙,只要结果是好的,手段倒也没那么重要。

    “问完了?”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来到楚王府附近的巷子里。

    “我想起什么再问。”她嘟囔道,自己跳下马,再把苏沁扶下来。

    一路风吹着还不觉得,刚暖和了身子又回到冷风中,徐不让打了个哆嗦。

    “好,那该我了。”苏沁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你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我自然说话算话,不过你说的哪句。”

    “若谁能护着你们镇北侯府,你便嫁给谁。”

    一路上她还没想到,只是想回来看看外祖、陛下、霓裳和眼前这家伙,王氏一族覆灭,王凌被贬贱籍,那她好像,是不用嫁王凌了。

    看着她茅塞顿开的样子,苏沁无奈笑着,她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后考虑的。

    “过两日是吉日,那我便去提亲了。”他试探道。

    徐不让却愣了一下:“提什么亲?”

    苏沁好气又好笑:“别给我装傻,你答应嫁我了的。”

    她的表情慢慢冷下来,神色中有些不确定。

    这次见到罗弋,她想了很多。

    罗弋虽然还爱着她姐姐,却依旧选择了江姑娘,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江姑娘,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夹在两人之间,却天然成为了过错。

    除了高丹,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另一个人一个人。她不想为解决一个问题,又留下另一个问题。不想有一天与他反目,让他为难。不想会有一日连站在他身边都隔着无数遗憾和尴尬。

    “你若……还念着别人,我可以忘记你之前的话,那种时候大家都身不由己,我可以理解。”

    “你乱说什么。”苏沁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又从锦囊中倒出他视若珍宝的长命锁:“你给我仔细看清了这上面是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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