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提斯点了一百来人跟他一起,没接受聊城守军的邀请,当即便开拔南下。
一来,他想看看前线的战况,二来,在汉人的土地上,他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打算沿河往东南走,过平阴便能到济阳。
刚走了几里他就觉得不对,那种对危险的预知能力大概是他草原之子的本能。
他勒马停下,近身随从一声唿哨,后面的人也停了下来。
侧耳倾听,那种只有心能感觉的躁动感又停了。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他问。
随从也听了片刻,摇摇头:“汉地的风太乱,什么都听不到。”
“今夜不歇,抓紧时间赶路。”阿提斯一甩缰绳,坐骑宝马又开始飞奔。
“妈了巴子,这孙子真能跑。”与此同时,沿着阿提斯南下路上隔着一条山脉同是通向济阳的小道上,一行五十人也跟着狂奔。
他们马蹄上包着布,防止声音传得太远。
听自家王妃骂了句脏话,左别凭咂了咂嘴,咽下自己想跟着骂出口的词儿:“咱们的马脚力不输,而且抄了近道,平阴附近应该就能赶上他们。”
之前的准备是引他们进城,擒贼先擒王,就在徐不让指挥着人埋伏准备上演一出摔杯为号鸿门宴时,聊城城门南埋伏的守军告诉他们,阿提斯没进城直接走了。
徐当仁当即决定兵分两头,徐不让率兵追阿提斯,他守聊城与剩余北胡人周旋。
那船队后面还陆续有来的,一队上万人肯定有了,徐不让就算千万个不放心,也只能与他分头,不过没听从他的建议多带些人马,只点了相熟知道身手的五十人。
徐不让咬着嘴角领先而行,中午的阳光从头顶树冠的缝隙中透下,他们走的小道是平时两地百姓为了省时间走出来的,两边都是山壁,偶尔还会有碎石落下,最窄时只容一人通过。
这个机会真的是老天帮忙,她绝对不可以有闪失。只要抓到阿提斯,就能比计划中还领先结束这场祸国殃民的战争。
左别凭感觉徐不让好像默默加快了速度,知她心急,朝后面的队伍喊了声抓紧,也策马赶上。
傍晚时分,他们从小道中拐出,探子回报说阿提斯的队伍还没到。
徐不让吸了一口气,马上开始准备埋伏。
等到天黑也不见来人,她心中开始下沉,小路虽近,但大道宽敞,莫不是错过了?或者中途改道去了别处?要知道往南还有路去齐州城,齐国百代,国都自然繁华,现还守有重兵,他去齐州城引兵一道南下也不是不可能。
等到月上梢头时,徐不让几乎绝望了,如果在济阳之前真的没抓到他,那不管徐当仁那处如何,她的任务都是失败了。
就在她想着怎么做点补救时,派出去的探子赶了回来,发出一声不很响亮但周围的人都听得到的呼啸。
他将马骑进隐蔽的山洼里,马上进入了自己的隐蔽位置。
徐不让知道,他们等到了!
将耳朵贴在地上,不久就能隐隐听到马蹄震地声。
天色已暗,阿提斯有些恼,大概是因为水路换了陆路,手下的人都不太适应,路上出了些小岔子,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下天都黑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不知道今晚能宿在哪。
前面有个岔路口,看着远远有些灯火,他才松了一口气。在这样陌生的地方夜宿荒郊野外,即使是他也不敢冒险。
岔道口越来越近,队首那人已经跑出几米,他忽然听到一声有些沙哑的女声:“收!”
他的马是父亲所赠,陪他一起长大,多少次狩猎面对着狼群也不害怕的,此刻忽然发出悲鸣,载着他一起山崩一样倒下去。
阿提斯本就警觉,倒下的瞬间将脚从马镫中抽出,在地上滚了两圈立时爬了起来。
后面的随从们本就厌恹恹的没什么精神,逢此巨变,竟然有两个直接跌下马摔断脖子的。
“队后,射!”又是一声喊。
“警戒!”阿提斯的护卫叫道,可夜色深沉,本就难分清敌我,对方埋伏在四周,此时铺天盖地的箭雨让人防不胜防。
阿提斯发现箭雨虽铺天盖地,都是冲着他的队尾去的,自己周围竟然没落下一支箭,对方好像有意避开他。
一开始他还想着大概是什么流民盗寇,现在清楚了,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不知道这群人是怎么知道他行踪的,中午才决定陆路南下,这方晚上就在在这埋伏了,必然是在聊城就走漏了风声。那此时此刻,他带来的那些今晚留在聊城的人恐怕也遭了算计!
明明聊城是他们的后方,为什么这样简单就被汉人偷袭!
兵荒马乱间,他忽然想起上次在汉地的遭遇。
同样是在后方,同样是被偷袭,那次他们损失了十几个人,十几匹马,无数财宝和粮草。
后来他才知道来偷袭他的不是王道然,而是西线徐乘风的爱将,亦是他的爱子。
莫不是,莫不是!
就在他走神期间,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朝他攻来。
准确来说,徐不让并不算矮,但在一群男人中间,不免显得瘦弱。
提心吊胆了一天,又心焦火燎地等了他半天,她这个气,箭雨过后唰就冲了出去。
虽然知道她喜欢身先士卒,但冲太前面也让他们这群下属难做,左别凭看徐不让冲了出去,赶紧喊道:“所有人,随我一起上!”
徐乘风的计划是活捉,徐不让只能反握着刀,一脚踹开他的护卫,横刀隔开从旁砍来的人。
阿提斯也不是傻子,战场上走神是大忌,但他有别人帮他承担这个错误,护卫们被徐不让身后赶来的士兵们三三两两砍倒,阿提斯将将拔出刀来,也砍向徐不让。
黑夜中,月明星稀,他们的火把被乱七八糟丢在一旁,两军厮杀的光影被投在一旁的树林中,山壁上,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影影绰绰好像他小时候看萨满跳的祭天舞。
他们是草原之子,他们本应该像狼群一样,在饥饿时将汉人的脖子咬断,可这群羊,竟然三番两次深入狼群,深入他们的地盘!羊杀死狼?多么可笑滑稽,多么,有违天道!
徐不让生平打仗,最喜欢狂奔突袭,喜欢截人粮道,喜欢攻其不备,偷袭阿提斯的两次在她军旅生涯中算不上什么,可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位胡人小王子的心里留下了多少阴影。
她不想叙旧,只想抓了他赶紧按照计划去与父亲汇合。
来到近处,阿提斯看清她的脸,即使时隔一年,即使当时做了伪装,那双灿如星辰,锋利如刃的眼,也让人难忘。
“是你!”他抽出钢刀,刚好隔开徐不让一击。
徐不让没搭理他,要活人的要求就徐乘风上下嘴皮一碰,她这个执行人可麻烦多了。这胡人小王子又不是头猪,比起活捉,杀了他还简单些。
她一击不中,眼角瞥到旁边试图偷袭自家士兵的胡人,身子一旋,将那人砍死。
阿提斯见徐不让似乎并不急着与他打,又亲眼见到自己带来这些护卫与士兵倒在汉军脚下,急与怒合到一处,挺身反而追击起徐不让。
“小心些。”她一刺,又解决掉面前一个敌人,好心嘱咐道。
那士兵是楚军的,得到自家王妃如此关心,有些羞怯,还有些惭愧,应声道:“是!”
那边阿提斯已经攻来,目眦欲裂:“你的敌人是我!”
“好好好,是我。”徐不让反手架下他的进攻,两把刀撞在一起,似乎要撞出火花来。
她的优势并不在力量,巧劲化力后,仗着苗刀的长度都要刺到阿提斯咽喉上了,忽然反应过来不能把他杀了,手腕一转,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堪堪错开。
“不好意思,不过你属下都死差不多了,投降吧。”
“你的刀竟然能挡住我全力一击?”阿提斯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精钢宝刀,这刀身上刚才居然还被砍崩了一个口。
徐不让的刀是之前苏沁给的,一体黑色,是什么材料她倒是没细究过,只是用着还算顺手,抬手看来,发现自己虎口裂了,刚才打得激烈还没发现,现在隐隐作痛,她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心底又骂了阿提斯一句,她好整以暇地抬头重复道:“投降吧。”
阿提斯看着周围他的士兵们,地上躺了大半,还有两三个还在搏杀的,也是一对多,看着毫无胜算。
他身旁的护卫,仅仅只有一个捂着手臂,守在他身边。
现在看来,对面汉军只有他人马的一半而已,即使是偷袭也不应该如此大败!汉人难道不应该是柔弱不堪一击的么!
而他面前的这个女人,竟然偷袭了他两次!现在还耀武扬威地站在他面前让他投降?
看他眼中隐隐染上的血色,徐不让就知道劝降是无用了,挥挥手让高处挽弓对准阿提斯欲射的士兵收手。
徐不让低头看虎口吸气的时候左别凭就心里一跳,见她还要打,他赶忙上前:“胡贼不服,要战便战,王妃万金之躯,还是让属下代劳吧。”
徐不让知道他担心自己受伤没办法和莫璠甚至苏沁交代。
左别凭的身手她还是知道点的,她也不缺这点战功,便点点头让他上。
“王妃?我当你是个没人要的悍妇,你们汉人是真没人了么,让女人上战场,你那什么王爷,也是个躲在女人后面的软蛋。今日你们便是杀了我,汉人也注定是我族的奴……唔!”
阿提斯捂着脸愣住,一旁不论是汉人还是胡人,也都愣住了。
“叽叽歪歪的,也配评价我男人。”徐不让拍拍巴掌,要换左别凭上。
刚才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刀柄敲在阿提斯手腕上将他的刀打掉,又一巴掌把他打得身子一偏,小王子未料会有此遭,脑瓜子嗡嗡响。
战场上如此别开生面的“战斗”也是少见,左别凭赶紧上前,看阿提斯依旧是没反应过来,将他手臂错位脱臼,拴了起来。
不知道她是本就计算这样偷袭还是真的气急的反应。
“嘴塞上,小王八犊子。”徐不让磨着牙,骑上马,准备连夜顺河而上,与父亲的部队汇合。
左别凭亲自押着阿提斯,跟在徐不让后面,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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