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年前的地府终年一幅凄凄惨惨,鬼见鬼抑郁的黄昏暮景,被雪凤凰一顿翻云覆雨后,黄昏变成了极光,寥廓天际五光十色,景象颇是壮观,乍临还以为到了挪威。
被判笔盖章“善魂清白,可以投胎”的亡魂排队喝下孟婆汤,安静有序地跨过奈何桥,重新转世为人。
畜生道那边鬼哭狼嚎,几个膀大腰圆的壮鬼把一个不肯喝汤,准备逃跑的鬼魂强制架回,长得最凶的那个,大拇指和食指扣着鬼魂的两颊,动作娴熟朝颚内狠狠一压,包着花布头巾的孟婆遂即拎勺从锅里舀出一大勺热腾腾迷魂汤把它灌鬼嘴里,紧接着那鬼魂就被壮鬼一脚踹进写着“蟑螂”的门里,动作粗暴狂野,好像在踢足球。
夜无尘见楚洬看得直蹙眉,长长的眼梢染上笑意:“本来么,万物宿命皆由天道撰写,现在天道一级伤残,漏了条缝给地府,本座慈悲,像这样善德不足,孽罪有余,又够不上永世不得超生标准的,是可以自己选择来世做什么畜生的。”
“那这位脑回路可真够特别的。”楚洬想到现实中的蟑螂,忍不住头皮一麻。
钟槐瞥了眼冥帝,伸出三根指头:“这些被判入畜生道的鬼,只有三个选项,你看到的这位,他的选项是,蛆、苍蝇、蟑螂。”
楚洬哦了一声:“这么看来,那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结束这个有味的话题,他们向奈何桥下走去。
恶魂沼泽平铺在至明与至暗两种天色下,泽中冥树林立,几只乌鸦站在荒枯的枝杈上拍翅扑棱,尖喙发出嘎嘎鸣叫,加重了这里的死寂感。
泛亮的水面,倒映着一张张死白的面容,密集挨在一起,有种吸引人走向死亡的极致绝望。
风也比别处冷,吹得楚洬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往体温高热的御昀庭胳膊边靠。
御昀庭瞥他一眼,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了他身上,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夜无尘通过虹膜识别解除门禁,门里是条可视化隧道,走过一门,还有一门,总共十八道门。隧道两边,被关在泥牢里的恶魂透过光墙看到地府老大,纷纷大喊“冤枉”,有些暴躁的,直接对夜无尘老妈展开亲切的问候。
夜无尘充耳不闻。
走到第十六道门,夜无尘停下了脚步。光墙在他念念有词的法诀中分开,一条黑雾漫溢的过道。
“她就住这一间,”夜无尘指着编号1674号牢门,对钟槐说,“你照照看。”
钟槐端着镜子走进去,照了一圈后走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什么也照不出来。
“能不能让我试试。”楚洬说。
钟槐和夜无尘几乎齐声:“不用不用!”
再让他来一次,他们地府干脆去东三省冰雕比赛活跃气氛算了。
御昀庭开了口:“你尽管去。”
楚洬踮起脚尖,猝不及防揽着御昀庭的脖子跟他索了一个吻。蕴藏着浩瀚灵力的强健体魄就像一个智能充电宝,贴一贴,灵力就过到了他身上,方便快捷,居家必备。
“谢谢老公!”楚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在御昀庭懵逼的神情中,转身走进泥牢。
夜无尘钟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不见,没听清。
“老公,”御昀庭捺着唇角未散的凉意,回味了下楚洬温软又随意的呢唤,“这么顺口的么。”
比正宫娘娘还端庄的御会长,那一脸关不住的荡漾春色,看得夜无尘钟槐直掉鸡皮疙瘩。
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的酸臭味么。
泥牢空间狭窄,进得长深,像个大号的棺材。
楚洬阖上双眼,精神高度集中,附着电磁波的灵丝对接上这里的磁场,磁波异常凌乱。楚洬费了好大的劲对电波重新排列。
不多会儿,颅内渐渐显现水墨影像。
叮铃——
珠帘轻动,暖烟阁行首梁楼月擎着一把团扇,掩着半张妆面,笑吟吟对门外的绯衫男人道:“公子请进!”
楚洬从泥牢里走出来的样子吓得御昀庭心脏一紧,急忙上前去抱他,却被一巴掌拍开。
“我没事。”楚洬逼自己捺下汹涌的情绪,略显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眼睛空落落的。
他望着面前的三个人说:“她最后一世是洛阳暖烟阁的行首,名叫梁楼月,只活了十八岁,她的怨念已经和旺财血肉相连,一时半会无法切割,但是那个男鬼是被刻意放进去影响她的,你们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梁楼月的怨念应该会消减几分。”
都很想问他在泥牢里发生了什么,比起这个,御昀庭更担心他的状态,不想在这个时候问。夜无尘钟槐一切向御昀庭看齐,虽然急切,却不太敢刺激御会长的亲亲老婆。
大家各怀心思地回到关押旺财的地方,门里门外躺倒一片,黏叽叽的绿液甩得到处都是,散发着肉类高度腐烂的恶臭。
老母鸡一样把旺财护在身下的黑白无常见他们回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面黑身胖的黑爷几步滚到夜无尘面前,哆哆嗦嗦地说:“它,它们太强了,我们不,不敢反抗……”
与他形影不离的白爷走过来,也是一脸惊吓。
能吓到鬼的物种不多。
让本座看看到底多厉害。
夜无尘抬手在空气里抹出一块光屏。
冲进房间的东西,上半身是光裸的人类,下半身是蜘蛛,仗着腿多,飞速移动。
不能伤害人类是铁律,鬼兵缩手缩脚地不敢抵抗,被单方面吊打。
最后走进来一只杂毛斑鬣狗,大摇大摆地化成人形。他走到床前,活生生掰开旺财的脑子,在旺财不忍卒闻的惨嚎中,把种在它颢叶里的玫瑰怨取了出来。
临走时,还特别嚣张地伸出中指鄙视了下地府。
看完回放录像的冥帝白皙一张脸,轮着变了五个色。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划亮屏幕,截取斑鬣狗的人形图像,发到了地府一家亲的围信群里。
“遇到此狗,格杀勿论!”想了想,又撤回,换成:“抓活的。”
楚洬走过去,把昏睡中的旺财抱在了怀里。
“它怎么样?”跟着走过去的御昀庭,伸手rua了把爱宠的头。
“你就把太岁当主食喂,哪怕被切成香肠,也能自动复原,不用担心,”楚洬轻轻捋着旺财的背,看着御昀庭说,“它只是吓着了,睡一觉就好了,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那帮东西会拿相思煞去做什么。”
扩大怨念磁场,加大范围辐射怨气,让更多的人类处于低迷的情绪之中。
怨念一生二,二生三,再被怨气怪吞食释放,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这么下去,天道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变成宇宙中一颗微渺的粒子。
这个时代,举头三尺可以没有神明,但绝对不能没有天道。
御昀庭出乎意料地淡定,劈手降下一瀑金雨,冲刷干净房间,甚至把掉落在地上的《庄子》手稿送回书架,一切看起来都让强迫症舒适后,他走到正对门口的墙面前,挥手解除一个小小的障眼法。
新刷的墙上,泅出一朵黑色玫瑰,转然变幻成一个十七八岁的银发少年。
“哥哥,别来无恙!”廉贞支颚坐在一张宽大的红色天鹅绒座椅上,后面是巨幅的堕天使油画,与他纯净的外表有种诡异的契合。
屋里一干人基于对廉贞一贯的刻板印象,对他的突然出现并未表现得有多震骇。
一心想弄死他的哥哥、换了模样的昔日盟友、最最最让他讨厌的冥帝,还有一个脸红得好像酸枣成精的家伙,统统一副“哦,他居然没死透”的遗憾样子,极大地挫伤了廉贞的尊严。
廉贞舔了舔后槽牙,紫色瞳珠稍转,盯上了楚洬。
美貌的少年眼神阴冷亲呢,让楚洬不寒而栗。
他刚想说什么,傀儡像被面无表情的御昀庭一下子拍碎。
远在帝都的真身暴跳如雷,磨牙霍霍地发誓,总有一天,他会让自大的御昀庭跪在他的脚边,像条狗似的求他。
“还是这么爱现。”御昀庭转身走回楚洬身边,握了下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夜无尘受不鸟地咳了声:“御会长,你小老弟夺舍名画转生,不用说了,玫瑰怨就是他搞的,这么下去,天道可不好长个儿。”
“不长个儿不打紧,结实就行!”御昀庭这么说着,面前的空气凝固成一面光屏,玄牝之门里的天道宝宝,嘴里噙着一个奶嘴,正抱着根笔坐在撰命轮上,哼哧哼哧奋笔疾书,始母神留下的一缕神魂一头连接输液瓶,一头连接宝宝的手背。
夜无尘:“……”
“不是御会长,你用你亲妈当营养液,会不会太孝了。”钟槐耿直,把大老板掖在心里的话宣之于口。
楚洬看着眼前一幕,一点也笑不出来,把死沉死沉的旺财往它爸爸怀里一塞,扭头就走。
御昀庭不以为然,一点没有要去追的意思。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面对夜无尘恨铁不成钢的眼风,御昀庭只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便转移了话题,“玫瑰怨和恶鬼的事羲皇早晚会知道,我也不想瞒他,会抽个时间跟他说,至于廉贞,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御昀庭忽然顿住脚步,回头问趋步跟在他身后的冥帝:“能不能帮我造一个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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