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雪林、风声。
冷杉苍松宛如雪山守卫,沉默地伫立在起伏的雪原表层之上,而从冷杉枝干上滑落的雪,簌簌打到余沉的头发上。
余沉四肢疲软,手撑着树干休息,措不及防,树枝上的雪就顺着后颈滑进脊背,冷的他牙齿打颤。
走了不知道多久,一点人烟也没看到。
除了雪,月光,就是无尽无涯的漫山林木。
仿佛没有尽头。
余沉想,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会死吗?
原来就算跑出来,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似乎跑与不跑,他都会死在这荒郊野岭外。
一个人降生,一个人离去。
这么一想,余沉竟然觉得没什么难以接受的。
只是很意外,自己的归宿竟然始终离不开孤独的二字。
是命运吗?
生于孤独、死于孤独。
奇怪的是,这一瞬间余沉竟然不觉得难过。
他这短暂的十多年都在竭力索取,索取爱、索取陪伴、索取温暖。
可再怎么努力,好像都是无用功。
至始至终,从来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
人好像,越是追求什么,就越容易失去什么。
这一切算他咎由自取、自食恶果吗?
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困意席卷上头,余沉身体顺着树干下滑,坐到雪堆里。
他尽量把身体缩到一起,试图抵抗寒冷。
记忆片段一样,开始不断闪回。
第一个人,是球场上奔跑着打球的南飞。
余沉一愣。
但是想男朋友好像也没什么错。
余沉放心下来,任凭自己陷入回忆,汲取温度。
往事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片段一样闪现,翻墙时矫健的英姿、擦汗时卷起的蜜色腹肌、表情不爽时压住的断眉、喘息时滚动的喉间小痣、揽住他时死死收紧的手……
不得不承认,男朋友真是又帅又野又会撩。
用南飞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天菜男友。
自己死了他会很难过吧。
会哭鼻子吧?
风声越来越大,朦朦胧胧之间,夹杂着模糊而遥远的呼喊。
“余沉——”
余沉摇摇头,叹气,把头埋入膝盖间。
怎么想着这人,还能出现幻听啊,别打扰他睡觉好不好。
“余沉——”
声音逐渐靠近,执着的呼唤依旧回荡在风雪中。
“余沉你他妈在哪,给老子出来啊,余沉——”
好凶。
吵得他睡不着。
“别吵了!”
余沉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饿得两眼昏花,站起身,一时血液流通不畅,往前走几步,谁料前面一个陡坡,身体失去重心,朝前一扑,顺着山坡往下滚去。
南飞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拿着手电筒,听到动静,立马朝这边跑过来,就见熟悉的身影滚下山坡。
“余沉!”
南飞心脏瞬间揪在一起,想要不想,就要去拉人。
没拉住。
于是南飞死死抱着余沉,两人双双滚下山坡。
雪很厚,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南飞压着眉,手臂用力,想要转换位置。
余沉从混沌的思绪中清醒过来,一惊,瞬间明白南飞的意思,此刻松软的四肢被禁锢着,无法挣扎,余沉后知后觉,迟钝地张口:“南飞你——”
南飞收紧手臂,腰部发力将人翻转过来,用手护住余沉的后脑勺,滚烫的气息落在余沉耳边:“别怕。”
两人剧烈地翻滚,风雪在耳边呼啸,风像刀片、像利剑,割伤人裸/露在外的肌肤。
南飞皱着眉,抱着余沉,呈防备的姿势,然后“哐当”一声,两人滚到坡底。
南飞后背一撞冷杉树干,琼枝玉树抖落厚雪,盖在两人身上。
“艹!”
南飞疼得身体蜷曲,止不住发颤,压抑不住的闷哼声从唇间痛苦地溢出。
“你他妈——”余沉红着眼,脱口而出的斥责在一瞬间制止。
南飞颤抖着手抵住他的唇,语气又委屈,又难过。
他说:“不疼。”
一瞬间,一种强大又朦胧的情愫击中了余沉。
余沉忍住心悸,艰难地从南飞身上爬起来,沉默着抚掉两人身上的碎雪,扶着南飞靠在自己身上。
南飞胸腔起伏,喘着气,靠近余沉。
片刻后,南飞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厚厚的毛毯,艳红色的毛毯,上面绣着粉色的大花朵,俗里俗气,非常不符合南飞平日里日天日地的酷哥形象。
一看就是临时在山下买的。
余沉还穿着那件薄薄的校服外套,冷风直灌,南飞压着凌厉的断眉,把毯子抖开,盖在两人身上。
末了,南飞瞅瞅毛毯上花里胡哨的花朵,眉头深深皱起,飞速抬起头,看余沉一眼:“别嫌弃,丑是丑了点,保暖。”
“嗯。”余沉点头,抓住毛毯边,又看见南飞在背包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对讲机。
南飞按了开关,没动静。
南飞不信邪,又试了两三遍,还是没动静。
雪山没有信号,这对讲机是南飞带着的唯一通讯设备。
第四遍后,南飞拧眉,烦躁地把对讲机砸出去老远,咒骂一声:“艹。”
余沉收回目光,默不作声,抬头去看挂雪树枝上的夜空,很寂静、也很漂亮。
此时此刻,无尽的雪夜之中,天地间独剩他们靠坐树下,两人彼此依靠,连唇角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毛毯、从南飞靠近的身体,一点点输送进余沉的身心。
余沉眨眨眼,在这一刻,突然清晰得意识到了不同。
南飞和任何人都不同。
金钱、家世和财富,堆砌出他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脾气与性格,而宠爱、教育和家庭则生养出少年的自信、热烈,以及无所顾忌的情与爱。
南飞生来便站在最高处,得天独厚、恣意潇洒,很多人一辈子无法得到的东西,他唾手可得,甚至不用弯腰,别人就争先恐后为他拾起。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与冉烬从贫民窟里凭着一身血性杀到他面前不一样,南飞他……
余沉捏紧手里的毛毯,垂下眼眸。
此时南飞见余沉不说话,以为他是在担心,凑近余沉,安慰他:“不要担心,救援队已经驻扎在山下了,天一亮就上山。”
余沉偏头,看他:“那你呢?”
南飞没反应过来:“什么?”
余沉盯着他的眼睛,重复道:“那你呢?为什么现在就上来了?”
夜深得更重,雪渐渐变小,刺骨的寒风把人的五脏六腑都冻得冰冷。
无尽的黑夜,月光与雪色中,余沉的目光太凌厉,仿佛能直击人心。
南飞下意识躲避般地偏头,又觉得那里不对,眉心一拧,不知道是被哪一个字眼刺中,恼羞成怒回怼:“艹,我不能上来吗?这是你家的山啊!冉烬他妈的那狗东西能来我不能来,你他妈是不是傻笔啊还给人买香草可乐!”
南飞越想越生气,越说越来劲,背也不疼了,身体也不冷了,心又酸又涨又疼,火气直冲,猛得就对余沉一顿输出。
“余沉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人有时候怎么就没脑子……”
余沉凑近南飞,仰头,用嘴堵住他接下来的话。
南飞措不及防,听到余沉低低的笑声,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怎么听怎么酸味十足。
南飞耳朵一红,不服输地一咬余沉的唇肉,恶狠狠回吻过去。
余沉手指捏紧毛毯,伸出舌头,加深这一吻。
结束后,南飞胸膛急促起伏。
鼻息热意翻涌,接触到寒冷的空气后,变成粘腻湿热的水与雾。
南飞额头抵着余沉的额头。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不觉间情愫流动,有什么在生根发芽。
“哗啦——”一声。
枝头又在寒风拍打中,落下积雪来,余沉好不容易充血变红的唇,也一点点在寒冷中白了下去。
南飞察觉到他的状况,眼神一凝,突然跨坐到余沉腰上,用毛毯将两人紧紧包裹住。
南飞整一个成年体型坐上来,重量不可谓不重,南飞没有把全部力量压过来,而是跪坐着,用腿微微支撑着身体。
骤然的靠近,缩短两人的距离。
寒冷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热源。
随着人体相贴,热意交换,堪堪驱散四周的冷意。
南飞低头,垂眸盯着余沉。
余沉一惊,立马察觉到南飞的意图,抓住人的手,眼眸晦涩,克制着咬紧下唇:“不行。”
至少……不该是这里。
南飞强硬地抓着余沉的肩膀,身体往下移动,肌肉绷直,声音嘶哑,语带命令:“余沉,进来。”
……
夜风携裹着冷与雪,传递着破碎的话语。
无边无际的树木围绕着他们,灰蒙蒙的颜色起伏,月光与雪光交融成一体,不分彼此。
“啊,艹……”
南飞咬着牙,发丝凌乱,死死攀着余沉的后背,一边颠簸一边恶狠狠地威胁:“余沉,老子不管你他妈什么所谓的前任,像我也好,不像我也罢,我他妈懒得去管你的过去,但你记住——未来,你只能属于我。”
余沉搂着南飞劲瘦的腰,脸贴着人的胸膛。
余沉喟叹一声,纵容一般:“嗯,我只属于你。”
紧接着,白光一闪。
一阵痉挛过后,雪光与月光融在一起,共同本赴进一场春日释放之中。
从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地属于余沉过。
可这一瞬间,余沉却觉得,他拥有了南飞。
彻底而完全的拥有。
之后,南飞牢牢扣住余沉的五指,疲惫地侧躺进余沉怀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晨光熹微中,第一缕日光破云的瞬间,分不清是雾气还是雪霜。
一瞬间,太阳把雪海点燃。
余沉抬头。
天亮了。
与此同时,肌肉松弛剂的效果逐渐退散,余沉拖着疲惫饥饿的身体,收拾清理好一切,看见南飞眼底一片青紫,就知道这人没怎么睡觉。
余沉俯身,轻轻在他闭着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片刻后,余沉轻手轻脚把人架起来,弯腰将人背起。
背起来的那瞬间,余沉皱眉,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余沉急忙撑住树干,稳住身形,背着人,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去。
脚步一深一浅,在雪原之中,宛如连缀的音符,延展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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