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衍宗的行事很直接,自程岳山传讯后,宗主云晖便径自上门找到凌水派掌门裴渊,面无表情地将留影玉丢给对方。

    留影玉被灵力激发,魔君一言一行悉数放出。

    裴渊脸上的表情由疑惑转至凝重,最后勃然大怒,长袖一拂,留影玉直接碎成了片:“欺人太甚!这是蓄意构陷含血喷人!我凌水派绝不会容弟子如此阴险行事!”

    “裴掌门言下之意,是魔君造谣生事?”云晖肃着脸,冷幽幽地问,“还是说,你是怪我星衍宗故意为难?”

    “不关云宗主的事儿。”裴渊拧着眉头没好气地拂了把袖子,语气显见地不怎么心平,气恨道,“是魔族太过猖狂!前有洗神珠一事威压六界,现今又诬陷我派弟子挑拨离间,其心可诛!云宗主不该轻信才是!”

    云晖无波无澜地看着对方气怒之下一巴掌拍碎了大厅中的桌案,声音平平地提醒:“此事程岳山已亲至妖族驻地问过妖族皇子,复言确有其事,并非魔君一面之词。若不然,云某也不会专程走这一趟。”

    这般冷淡的语气,让裴渊倏然转头,盯着云晖,脸上怒意毕现,质问道:“云宗主安知不是魔族假意为之?魔君境界远高于人,若真瞧出什么端倪,难不成还能任由奸人谋算?她魔族若真有底气,直接上我凌水派对质便是,我裴渊奉陪!偏偏找上你们星衍宗,这不是摆明了想分化我三宗六派?云宗主竟察觉不到其中蹊跷?”

    云晖岿然不动,不紧不慢地补充:“李玉言身上的弟子玉牌众人亲见,裴掌门作何解释?”

    三宗六派的身份玉牌各有其妙用,与主人神魂相连,按对锻造,弟子随身携带其中一块,另一块藏于宗门。

    此物一来是为辨认身份,以免误伤同族,二来也是一件法器,可护主人命脉。因其勾连神魂,外人只能倾毁,无法据为己有。若主人身陨,玉牌便将自动化为齑粉,藏于宗门内的另一块也如此。

    因此,玉牌与人,彼此对应。既见玉牌,李玉言的身份便轻易揭不过去。

    “魔族若有心诬陷,夺一块玉牌又有何难?李玉言一个外门弟子,不过筑基期的修为,怎敌得过魔族算计?”裴渊定定地看着云晖,脸上的怒意敛去,换上了冷笑,“难不成云宗主是觉得我包庇弟子?”

    “裴掌门多虑了。”云晖眼里无波无澜,依旧肃着脸,语气平静地说道,“云某只是言明事实而已。”

    “言明事实?”裴渊仿佛已是气急,脸上冷笑更甚,语带讽刺,“仙界第一大宗,竟甘受魔君驱使,逼问同族,这叫言明事实?”

    云晖冷眼看着对方满脸的讽刺与不屑,默了一瞬,突然问道:“裴掌门何以反应如此激烈?”

    裴渊脸上讽刺依旧,并未因云晖的突然发问而有所色变,只冷笑反问:“你星衍宗替魔族上门逼问,句句暗指我派弟子阴谋不轨,还不允许我辩驳几句了?”

    “是吗?”云晖一眼瞥过空荡荡的大厅,声音凌然,“想不到裴掌门除了掌一派之事外,竟对一个外门弟子如此关切与信任,连盘问都不用,便能熟知门下弟子修为境界与心性好坏,断言是魔族算计,而非弟子误入歧途。裴掌门对凌水派上下这般了然于胸,云某佩服。”

    裴渊面色未动,闻言只是冷哼:“我凌水派自然比不得星衍宗人多事杂,云宗主不关注底下弟子,便要以己度人吗?”

    “云某此来只是传话而已,裴掌门不必如此句句相抵。”云晖从头至尾都十分平静,冷淡地收回视线,也不欲与之多言,转身迈出大殿,身形须臾间引入山间,沉冷的声音也自空中传过来,“凌水派今日所辩,我会着人传告妖族与魔君。至于后续如何,我星衍宗也不好多事,便请裴掌门与魔君自行辩驳。”

    大厅中,裴渊脸上的讽刺散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沉然未起的怒气跟凝重,大半身躯笼罩在门影下,如玉的面庞上比先前与云晖辩驳时的激怒更多了抹慑人的凌厉,连声音都透着杀气:“让卜淳源立时来见本座!”

    说话之间,原本被拍碎的桌椅顷刻间化为木粉,随风而散。

    一道人影静悄悄地落在大厅中,应了声“是”,残影掠过门楣,极快地消失在山巅处。

    不大一会儿,穿着身灰白衣衫的卜淳源踉踉跄跄地跌进门内,满脸苦恼中又带了些惶恐,站在门口便弯着腰朝里头的人行礼。

    裴渊转身瞥过他,如玉的容颜上凝着冰霜,杀气外露,整个大厅都弥漫着让人胆寒的凌厉。

    “不是让你看好他?”

    卜淳源脑门发蒙,只听得心头猛跳两下,两股战战,不敢直视前方,腰又不自觉地低了一分,秉着声气,战战兢兢地回:“掌门容禀,玉言近日脾性古怪,当真如换了个人一般,属下实在是劝不住……”

    随后又颤颤巍巍地抬了抬脖子,余光透过手肘缝隙瞥向厅中的人,暗暗压下如鼓心跳,小心翼翼地问:“不知玉言做了何事,引得掌门如此动怒?”

    “做了何事?”裴渊连笑两声,厅中凌压顿时更重了几分,“他擅作主张截杀妖族皇子!还想嫁祸魔族!就这么点儿手段,还正好让人家撞上了!如今星衍宗都找上门要说法了!你说他做了何事?”

    卜淳源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震惊到极致,反而忘了害怕,慢慢抬起腰来,满脸惊讶中又透着茫然跟不解,只循着本能支支吾吾地替自家徒弟找理由:“这怎么可能?玉言向来端方稳重……”

    “端方稳重?”裴渊如刀的目光擦着卜淳源脸上划过,看着卜淳源呆滞的模样,眉间瞬间聚起恼怒来,声音锋利如刃,极其不耐烦地冷斥道,“你不是说他像换了个人,何来的端方稳重?本座之前怎么交代你的?让你寸步不离地看好他!如今呢?你竟纵容他闯出如此祸事!”

    卜淳源一下被震得头晕目眩,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忙不迭地请罪:“掌门教训得是,是属下办事不利,辜负了掌门所托,属下甘愿受罚。还请掌门不要与玉言计较,那孩子心性原是好的,没这么多弯弯绕绕,想来是受了……”

    话到此处,裴渊面上陡然凌色,一眼横过去,将卜淳源的说到半截的话硬生生吓了回去。

    卜淳源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声音戛然而止,身子哆嗦着,急忙匍匐着弯下腰,头抢在地,老老实实地作请罪状,心中已是一片冷涔,惊骇之下全是苦涩。

    裴渊目光冷厉,脸上气怒仍未消散,抬脚走到卜淳源跟前,一脚踢过去。

    卜淳源半边身子脏腑被悄无声息地震碎,也不敢运灵力疗伤,硬生生忍着钻心的疼痛,又往下叩了叩头,声音颤抖地劝道:“掌门息怒。”

    裴渊冷着脸,极其恼怒地俯瞰着跪地不起的卜淳源,怒气凝成实质般哼了一声,袖子一拂,跪在门口的人便如离了枝头的落叶一般,直接被风卷到了门外。

    随之而去的,还有裴渊冷厉如刀的声音:“告诉他,此事只此一回!”

    大厅内,方才卜淳源跪着的地方凭空浮现出一道人影,先是衣服,随后是面庞,一点一点慢慢清晰起来,直到整个人影凝成实质,赫然是一个白衣翩然,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乍一看,与裴渊竟有六七分相似。

    “父亲是否太急了些?”少年开口,声音清脆,与裴渊相似的脸上挂着浅润的笑意,语气缓缓,带着十足的耐心,话中内容又莫名地透着几分让人难以言说的古怪,“卜淳源毕竟是李玉言的师父,父亲废了他半边筋脉,那李玉言虽然面上不说,心中到底也会生出几分不满。如今仙界飞升不易,重开神界的希望均系在李玉言身上,父亲该忍忍才是。”

    “此事由不得他胡来!”裴渊脸上的怒意散了些,不复对着卜淳源的烦躁,看向少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耐心,但态度仍十分明确,“若任由他搅浑,怕是等不到神界重开,我凌水派就将面临灭门之灾!此番魔君亲至星衍宗要说法,安知不是在等我派反应?”

    “也对,父亲说的极是。”少年含笑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但语气却并不如何恭敬,反而似考问一般,继续道,“既如此,对魔族那边,父亲准备如何打算呢?”

    裴渊傅手冷哼:“李玉言不是喜欢擅自主张吗?此事,本座便去问一问他如何打算!”

    “不妥,”少年闻言脸上多了抹无奈,十分直白地否定了裴渊的做法,摇头笑道,“李玉言那点儿心计,到底稚嫩了些,此番布局,刚愎自用,错漏百出,只怕连魔君的一二都及不上,又何谈与魔君过手呢?”

    见裴渊转过头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少年方笑着建议:“他到底还顶着我凌水派弟子的身份。魔君既然只是找星衍宗要说法,想来也只想警告我们别借机生事,顺便借星衍宗之手试探试探三宗六派的关系而已,并不意在大动干戈。魔族此时最关注的,还是洗神珠。不管是魔族还是星衍宗,父亲还是找个机会缓和缓和吧,这样才更利于我们图谋后事。”

    裴渊仿佛被说服了一般,沉思片刻,点头应下,先前的燥怒跟杀气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与少年脸上如出一撤般的笑意,风轻云淡,仿若世事皆在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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