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征税的官员离开之后没多久, 又下了一场雪,虽然很快就停了,但温度依旧没有回升, 甚至一天比一天低, 低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滴水成冰,滚烫的热水一接触地面瞬间就凝结成冰层,结实得甚至可以让人站在上面。
因此叶家人完全不敢出去,叶父也不想着开店了, 这么冷的天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吧, 至于叶河,他更是走不了。
幸好武师傅专门来了叶家村一趟,说他要帮兴隆镖局押送一批货物,让叶河暂时不必去武馆,只要在家里记着按时练武就好, 他还顺便带了好几包药浴所需的药材, 嘱咐叶河隔上两三天就泡一次。
叶河抱着药材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师傅和师兄离开, “我也想跟着师傅一起去走镖。”
“行了,赶紧回来吧,也不看看你现在才多大, 跟着他们就相当于一个累赘,还不如听你师傅的话按时练武。”
叶大嫂翻了个白眼,把他给招回来, “快过来帮我揉面。”
你别说, 叶河练武之后揉出来的面又劲道又柔韧,不管是包包子还是做面条都很合适。
叶河听到这话先是噔噔跑回屋子把药包放下,然后才出来帮他娘揉面。
他边揉边问:“娘, 咱们今天拿面做什么啊?”
“包包子吃,你奶在那边和馅呢,有两种,酸菜粉条馅和花生红糖馅,接下来可有你们几个孩子吃的了。”叶大嫂说话的同时擀面的手也不停。
“红糖?咱家竟然还有红糖。”叶河突然激动起来,他舔舔嘴角说:“我最喜欢吃糖三角了。”
叶大嫂回答:“剩的也不多,这还是去年过年沈家小儿给你三叔拜年的时候,他爹送来的年礼,吃了整整一年,现在只剩下一点。”
红糖可是个珍惜东西,家里女人们每月来月事的时候都喜欢泡上一杯红糖水喝,总感觉喝完一杯身上就没那么难受了,就这么喝着喝着就把一包红糖喝得差不多了。
叶母听到叶大嫂的话,想了想说:“回头让宝哥儿他爹去县城寻摸一下,看能不能再买点红糖回来。”
叶大嫂闻言又是心动又有点犹豫,半晌才开口:“会不会太麻烦了。”
“这有啥的,不过是买红糖罢了,咱家人人都喜欢的东西,又不是专给一人买。”叶母摆摆手说:“我还想再额外买点蜂蜜,宝哥儿最近睡前习惯喝一杯蜂蜜水,我看蜂蜜罐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底。”
蜂蜜水有助于睡眠,具有很好的安神功效,很适合夜晚多梦的人喝,叶瑜也只是喝习惯了,至于功效倒是没特别感受出来,只能说聊胜于无。
“但是我看外边的温度估计是没有蜜蜂采蜜了,还是等到开春吧。”
叶二嫂听到这儿插了句话,“开春让我爹娘去山里看看,有几处蜂巢应该是有蜂蜜的。”
几个人略聊两句之后,她们手上的面团也逐渐成型,接下来只需要连面带盆放在炕头上,只过了一小会面就发酵成功。
叶母将发酵成功的面团擀成条再切成一个个小剂子,剩下的活就交给了叶大嫂和叶二嫂,她俩都是包包子的好手,三两下捏出褶皱,瞬间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就出现在盖帘上。
伴随着两大筐酸菜包子和糖三角出锅,叶老太做的面片汤也好了,大冷天的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饭实在是种享受。
叶瑜咬下糖三角的尖角,里面的红糖馅顿时流了出来,满嘴都是甜蜜,而且花生没有磨的特别碎,吃起来有颗粒感,尤其香甜。
吃到一半,叶老二吸溜一口面片汤,开口说:“咱家的柴禾又剩得不多了,明儿得去山上再砍一次。”
他们家人多,又不住在一块,因此烧的炕也多,柴禾用得更是极快,旁的人家前两次囤的柴禾能一直用到开春,他们家就不行了,得再囤点。
叶父闻言放下筷子,应了一声,“看明天天气如何,若是不下雪咱仨就一起上山,争取多砍点柴。”
“希望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也确实如同他们希望的那样,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太阳悬在半空,虽然温度并没有提高,但好歹照在人身上是暖融融的。
他们仨跟家里人告别后,全副武装的背着筐往山上走,走到一半突然遇上叶明德,看他行进的方向,好像也是去松山。
因此叶父便叫了他一声,“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往山上走?”
叶明德转头看见他们立刻停下脚步,等他们赶上来才回答道:“我堂叔家里柴禾剩得不多,索性就出来砍点柴。”
“好孩子。”叶老大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走,咱们一起。”
叶明德腼腆一笑,加快脚步跟上去。
山林里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得多,树桩旁边的雪竟还没化完,树梢上还挂着一串串冰挂,衬得高大笔直的树木更加挺直。
叶父边走边嘱咐叶明德道:“小心些,万一被冰挂砸到,轻则见血,重则丧命。”
叶明德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山上的路属实难走,他们四个前后列行,也没走太远,一见到红松就停了下来,纷纷从背后的筐里拿出砍柴刀,开始照着树枝下手,他们砍柴是绝对不会坎整棵树的,又累又费劲,还不如砍树枝。
虽然几个人都是干活的老手了,但他们还是低估了现在的温度,没砍多久呢,就冻得有些受不住,叶老大放下砍柴刀搓搓手,说话的时候嘴边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
“咋能这么冷了?前两次来砍柴还没这样难呢。”
“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冷了呗。”
叶老二叹口气,十分纳闷地说:“也不知道今年这天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这么冷下去,估计一冬天要冻死不少人。”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安静下来,几个人就连干活都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叶明德见状,开口说:“朝廷总不能不管咱们吧。”
这可不一定,叶父想到南方的虫灾,朝廷真不一定能管得过来,况且不是才额外征收了赋税,估计在朝廷中人看来,不就是天冷了点,哪里值得他们专门派人赈灾。
但他也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砍柴,早点砍完就能早点回家。”
剩下几个人听了叶父的话都不再说话,纷纷挥刀砍向树枝,砍到差不多了就用麻绳将树枝捆起来放在一边,到最后他们身边整整齐齐摆放着八大捆树枝。
到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经扛不住了,天太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冻得发青,叶父怕出事,便及时收手,让他们一起扛着柴禾往山下走。
路上没人说话,都很疲惫,就连体力最好的叶老二都气喘吁吁的。
路过东坡的时候,叶老大的耳朵动了动,他转头向右边看去,只见一片白的雪地里突然蹿出个棕褐色的影子来。
他连忙问:“老二,你看那是不是大叶子?”
叶老二眼神好,仔细一瞅果然是,他立刻把肩上扛着的柴禾放下,背着筐就跑过去,“好像是,我瞧着它受了伤,跑不快,应该是能逮到。”
叶父看他跑走眉头微皱,心里颇有些担心,索性就不在原地等候,嘱咐他哥好生看着叶明德和几捆柴禾之后,自己也跟了过去。
站在原地的叶老大张两下嘴巴,在看到叶明德的时候才把嘴闭上,跟他说:“别怕,咱俩在这稍微休息一会。”
叶明德点点头,随后两人又望向叶父他们离开的方向。
也没等很久,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们俩就看见兴高采烈的叶父两人。
叶老二激动地小跑过来,他浑身上下冒着热气,看上去跟要融化了似的。
他把筐抬起来展示,“快看,果然是大叶子,我和老三还逮到一只傻狍子。”
说到傻狍子的时候,更是十分想笑,“这傻狍子受了惊吓竟然把自己埋在雪洞里。”让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给逮到了。
“咱家好久没吃过狍子肉了,今天孩子们可算有口福。”
叶父跟上来喘口气,然后催促道:“行了,赶紧回家。”
刚回到村子,叶父又对叶明德说:“你还在守孝,不能沾荤腥,不如这样吧,一会狍子肉做好了,我去给叶童生送过去一碗。”
叶明德闻言连忙摇头,拒绝道:“叔不用,这傻狍子又不是我逮的,反而应该是我感谢你们带我去砍柴才对。”
但叶父依旧很坚定,“见者有份。”
叶明德见推辞不了,也就接受了,他想着狍子肉可以给两个堂弟吃。
几个人道别之后,分开回家。
叶母早早就在堂屋里等着叶父回来,她心里十分担忧,所以手上的活也没认真,半天都没打好一个补丁。
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这才急忙迎过去,她接过叶父背上的筐,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紫,顿时一阵心疼,“快进屋暖暖。”
叶父拍拍叶母的胳膊,让她放心。
而后边跟着的叶老二刚把柴禾卸下来,就冲他娘嚷嚷道:“娘你来看我逮到什么了。”
叶老太慢悠悠走过去,伸头一看,顿时乐了,“哟,这傻狍子看着真重,得有五十多斤吧。”
“可不是!您再看。”
“嗬,这还有个大叶子呢。”叶老太再往里面看看,顿时笑起来,她伸手摸了摸厚实的皮毛,美滋滋地说:“看样子够做一件马甲了。”
叶瑜好奇地往筐里一看,所谓的大叶子原来是紫貂啊,貂皮可是极其珍稀的,越完整价格越高。
叶老二倒上一碗茶暖手,随后笑着说:“可不是,给宝哥儿做个马甲正好,还有那狍子皮,鞣制之后也很是保暖。”
叶老太点点头,应道:“咱们就不卖了,自己留着。”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带着儿媳妇们给紫貂和傻狍子剥皮,这活不算轻松却也不难,更多的是需要细心。
叶母用小刀在紫貂下腹部割开一个口子,顺着长短毛的分界线把整张皮子都给剥开,直至皮肉分离。
剥下来的皮毛被放在一边擦过雪,然后涂上满满一层草木灰,经过仔细地揉搓就可以去除附着在皮毛上的油脂和血液,然后再把它挂在晾衣杆上晒干就行了。
狍子皮同样如此。
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需要用植物配制出鞣液,例如茶叶和落叶松皮等,加水煮至沸腾,等鞣液降至常温后,再将其涂抹在紫貂皮无毛的一侧。
再经过一些诸如揉搓、拍打的流程,鞣制完成的皮毛就会变得柔软且光滑。
当然那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貂肉不好吃,但狍子肉就很美味了,只需要稍微烤一下,再撒上盐和辣椒,味道就会十分鲜美。”叶老太高兴地跟他们分享。
叶母先是把貂肉剁碎蒸熟给小米加餐。
然后又将狍子掏空内脏清洗干净,对半切开,一半在院子里冻上收起来,另一半则是被她挂在炉子上开始烤,随着炉子上的火力越发旺盛,用木棍串着的狍子肉渐渐滴下油脂来,传出来的诱人油香味引得叶瑜几个孩子纷纷探过头去。
在开饭之前,叶父特地切了一大碗肉给叶童生送去,等他回来,叶老太才把狍子肉端上桌。
叶瑜坐在炕桌上咽咽口水,只见肥瘦相间的狍子肉被火烤得焦香流油,刚吃一口他便感到一阵满足,狍子本就是鹿科的动物,所以肉的味道与鹿肉十分相似,肉香味非常浓郁,再加上外皮带着点点焦香,内里却是鲜嫩至极,一咬下去甚至还在嘴里爆出鲜美的肉汁。
“好吃!”叶河嘴里塞得满满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好吃就多吃点。”叶老太给他夹一筷子白菜。
到最后二十多斤的狍子肉竟然被他们一顿全都给吃完了。
叶瑜撑得不行,一晚上都在揉肚子,但这算是幸福的负担,因为他吃得很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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