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婆干活利索,一切都妥帖。隔日,姐姐也打扮得清新脱俗,美妙动人,出乎我的意料,我问,“姑娘们上车为的是生意,你上车为的是什么?”

    姐姐说,“为的是青林。”

    白瞎了我的问题。这也许正是她说过的,要将鱼饵抛到青林面前了。

    我又问姐姐,“你这么站在花车上,即使青林看见了,你又期待他做什么呢?”

    姐姐将手中的白羽扇打开又合上说,“我不曾花时间想这个问题,但我知道,除了这么做,我没别的法子。我总不能日日去各处找他,不然我将会像书架后那些不小心落在书架子后头的某本书,多年后搬家收拾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曾经读过这本书。我日日待在海棠阁,也不曾见他来逛过一逛,他来巫山巷,我不开心,他不来,我更是无计可施。只能让今日这要轰动南安城的巡游,让他看看,我不是他门前开了又败落了满地的花,而是他盼过整个冬季后,城外山间泉上树尖初开的最亮的一朵海棠。”

    这么一大通洋洋洒洒的话我也没明白究竟说了什么,只能伺候她上了花车。姐姐站在花车顶部,穿着玫瑰轻纱长裙,头顶玉母金钗,一脸净白的妆在南安城一月有余的屁黄脸后,显得格外动人,一阵风吹过,没有呛人的猪屁,只有沁脾的芳香。

    花车中部是海棠阁的三朵金花,分别是水华、岩桂、映山。萧条多日的海棠阁姑娘被蒙上了厚厚一层灰,今天的春风,在花街的其他猪屁姑娘面前,焕发着鲜亮的光彩和动人的气息。水华最有英气,桀骜的眼神盯着过往被□□憋了太久的男人们,号令他们做她的□□之臣。岩桂最娇媚,羞答答的拉着一根软绳,让那些被夫人管住的丈夫们,在她不安的喘息声中,慢慢步入她软肉下的圈套。映山,我时常唤她一声胖西施,最有分量,有着诙谐的幽默和让人欢乐的天分,吃腻了山珍海味的男人们,或是本就好这一口油嘴,自然也成了她最忠诚的客户。

    至于我,在下面赶着马拉花车呢。

    车道两旁的男人们,在久别了多少天的巫山巷女色后,重新涌上了激动的眼色。而且他们第一次,在艳阳高照的日光,而不是昏暗的灯笼下,重新打量着这些迷人的符号。他们毫不避讳地盯着花车上的姑娘们,猜测并幻想着那些薄裙之下的迷人演绎。

    姐姐极富天分,又毫不羞涩地迎接他们的目光,道出一阵缥缈的话,“我只有一个,怎么满足你们这些芸芸众生呢?”

    这种难以捕捉的声响,正如同在女史官的日晷里,听到的映霁天的声音。

    众人只以为姐姐是海棠阁新来的姑娘,一石激起千层浪,纷纷沸腾起来,只管欢呼和呐喊,仿佛老天给了他们忘记家人和责任的特权,为另一群女人歌功颂德、鞠躬尽瘁。花车路过醉仙楼的时候,一个包厢的男人推开了窗户,迎来的却是知府大人在宴请王员外。这位王员外大人谈不上肥头大耳,却也是珠圆玉润,眼睛盯成了两盏油灯,直晃晃地从楼上冲下来,连饭也不想吃了,嘴里念叨出“女教书先生”这几个字,迷迷糊糊地晃下楼,出了酒楼,怔怔地推开人群,只是跟着花车一路走,要不是知府大人拉住他,他可能会一路跟映山回海棠阁。

    女教书先生?我听着好笑,原来这在梦中也能给映山取上个文质彬彬的代号。这个称呼和员外这一路小跑,更加丰富了这一花车给南安城带去的故事,充实了男人们对女人能力的无边想象。人群的欢呼达到了鼎沸,好像那几个月后的盛夏已经提前到来,让人心痒难耐。

    映山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小声对拉车的我说,“珠姑娘,这位大人怎么直盯着我?看他富贵之相,我是要指着他发财了,你说我要露点什么给他看呀?”

    我告诉她,“你要遮住值钱的地方,那是他日后要花钱摸的。”

    “有道理,那你再我添几件衣裳,好多挡着些,快快。”

    隔壁的水华听见,笑着说,“你别捂出痱子才好。”

    路边的男人们也不懂我们在打趣什么,只是女人们花枝招展地扭了起来,他们就更受不住了。

    我不管其他人,只抬头看姐姐,虽然姐姐想要迷住全城的人,可是我知道她也在找青林的眼神,看着她漫无目的、毫无章法地看了一圈又一圈,我知道,她失败了,钓鱼这件事,不光要能力,还要天时地利男人和。

    一通喧鼓锣天的热闹后,花车回到了海棠阁,众人围着姐姐说,“白姐姐,你真厉害,那今晚我们是不是要放个烟火,开张迎客?”

    姐姐说,“不着急,而且海棠阁的封条还没揭掉呢。现在迎客不是犯法吗?”

    “那咱们怎么赚钱?”

    姐姐说,“赚香粉钱啊。巫山巷的姑娘们都臭了一个月了,看到只有咱们是香香的,会怎么想?前几日我带着乔婆屯了些香粉,今天下午你们开始卖吧,就十倍二十倍价钱卖出去,还有药也一起卖,快卖光的时候竞价卖,价高者得!”

    我担心地问,“可是之前小贩们也卖香粉,不都被屁崩成一坨坨臭气熏天的屎么?”

    姐姐冲我眨了下眼睛,“我这香粉可不普通,那可是这巫山巷的解药!”

    我一下明白过来,这巫山巷的猪屁瘟终于要好了。映山等人不明白这层浮在表面的答案,只当做姐姐在吹嘘她的香粉,也纷纷同意,“就是,咱们今儿倾国倾城的一路,就是巫山巷的解药了,不靠香粉收这笔钱,那要冤死了!”

    我说,“姐姐咱们可是要发了。”

    姐姐笑着说,“这话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先把赎人的银子给凑齐了。”

    映山拉着岩桂应和,“就是就是。”

    姐姐说,“发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快卖掉吧,我也快被街上的猪屁味熏死了。”

    猪还嫌弃猪屁,真是做了人,就不认猪了。不对,按照南石的说法,这应该是神仙屁,是我错了。

    姐姐又看了眼映山说,“今晚那王员外可能就要派人来接你过去伺候了,你就说身体抱恙,一来,好歹让他捐些银子来治病,二来再吊着他两天,之后价格也更高些。”

    水华看着姐姐说,“白姐姐鼓捣了这么些天,渐渐看出了眉目。”

    岩桂笑着说,“我看出来了,白姐姐聪明,珠姑娘能吃。”

    说姐姐就好了,非要带上我,我不干,推了一把岩桂,她佯装哎哟一声,瘫在映山身上,说,“你看珠姑娘,就会欺负人!”

    姐姐没理她,今儿她想钓上来的鱼没上钩,她自然没任何心情,只能睡觉去了。

    仅仅一个下午,卖胭脂香粉便赚了三十两银子。刚过戌时,王员外便派了顶轿子来接映山,我们托辞说映山今儿下花车的时候扭伤了脚,不能出门。果然一个时辰后,五十两银子送上了门,映山觉得是个好彩头,又想着赎回文三娘的事,自己留下了十两银子,五两银子给了乔婆日常花销,剩下三十五两银子全交给了姐姐。

    岩桂笑着说,“现在白姐姐也要成了三娘了,等文三娘回来,这海棠阁是要有两个老板吗?”

    水华说,“那文三娘和白姐姐都是一家人,她们自己关起门来算好了,你操那个心,你自己赎身的银子攒够了吗?”

    我突然迷惑起文三娘的名字,“什么叫姐姐要成了三娘?难不成文三娘不是她的名字?”

    岩桂噗嗤一笑,“珠姑娘真是天真,谁的名字里有娘字呢?在这巫山巷,大娘管生,二娘管养,三娘管生意嫁娶。以前的三娘只管婚媒介绍,后来姑娘在三娘手里介绍不出去,或者嫁了丈夫又死了,有的三娘就开始做起了花阁姑娘的生意。文三娘本名也不叫这个,不过我们叫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我接着问,“那她本来叫什么?”

    岩桂一脸不懂地看着映山和水华,都懵了,只能回答,“这么一问,我们都想不起来了!”

    映山笑着说,“别说文三娘,我本名叫什么我都忘了!”

    这个巫山巷,最难得一个忘字,最欢喜也一个忘字。众人笑了一阵,各自扭了两下就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午后,王员外又派了顶轿子来,这一次我们指着门上的封条说,映山姑娘的脚虽然好了,可是衙门不让我们营业呢,映山姑娘也出不去呀,那小厮只能又悻悻地回去了。

    没过两个时辰,便有官差来把封条撕了。那小厮第三次来,又是五十两银子封上,姐姐数了数银子,分成二十两和三十两,然后去映山房间替她收拾一通,果然光彩照人地出来,脸颊两个酒窝像青涩的李子一般。我和姐姐站在厅堂目送映山离开,我看着她那肥硕的腰,对姐姐说,“姐姐你之前可比她胖,不然今儿王员外看上的肯定是你了,看你怎么逃得过!”

    姐姐一把搂住我的腰说,“你的腰还在,这轿子怎么没迎你去?”

    又拿我开玩笑。我忙躲到后院拉着乔婆,这上上下下,都喜欢找她做主。乔婆正好在剁猪肉,我看着一下就反胃的要吐了,如同一场噩梦一般,她没看明白,果然扶着我说,“珠姑娘这么怎么了?因为缺银子,海棠阁好久没沾过荤腥了,今儿正好有便宜的猪肉,我才买了点给大伙补补油水。”

    姐姐和众人打闹着也来了后院,看到我难得大吐一场,又看到案板上的头说,“我和珠妹妹闻不得猪肉的味道,以后海棠阁的饭桌上不能出现猪肉。今天这些肉埋了吧,再买些牛肉回来。”

    水华正修着指甲,说,“我也不爱吃猪肉,怪臭的。”

    要不是我离她之间隔着岩桂,正想踢她一脚,暗下决心,早晚要弄她一回。

    乔婆问,“那其他肉呢?”

    我抢着说,“那没关系,多多益善。什么鸡肉鸭肉牛肉羊肉兔子肉都可以呀!”

    乔婆皱起来眉头说,“猪肉最便宜,这么看的话,那现在的银子可打不住了,本来就多了两张嘴吃饭,这银子正短着呢。你们每天张嘴就要吃的,可知道这进进出出要多少银子?”

    我心有不甘,凭什么猪肉最便宜,其他鸡鸭牛羊哪个鼻子眼睛比我和姐姐高贵。岩桂听着好像想歪了,只管笑,“果然巫山巷每个人的生意都是一样,前后都是进进出出的辛苦。”

    水华也笑了,急拍着岩桂的肩膀说,“你这话错了,你又没进进出出,是你的客人进进出出,别弄错了!”然后又对乔婆说,“哪里多了两张嘴吃饭,文三娘这些日子关在县衙的饭菜难道也是你日日去送的?”

    乔婆往地上淬了口唾沫,骂道,“你们这些姑娘什么本事没有!就知道戏弄我一个老婆子。”

    姐姐马上过来拉住乔婆说,“乔婆不必生气,姑娘们每日想吃什么头一天告诉你,你只管记下来,每月的银子都安排定数发放,缺了银子便再问我要,多了的话你便再买些瓜果就是了。”

    岩桂听着乐开了花,“映山要是听到了,这伺候起王员外可更卖力了要!既然白姐姐有了这话,那以后我们只管点了,飞禽走兽都逃不出我的口了。还是白姐姐好,不像文三娘,抠着银子过日子。”

    乔婆骂,“别人不在就天天说坏话,她那是抠银子吗?你们多爱吃心里没数吗?有次人家客人都进卧房了,你们还围在楼下吃烤鸡,嘴还没擦干净就着急忙慌地上楼伺候,那客人喝多了酒正上头,你那一嘴油腥味一下就给人家催吐了,说的就是你,岩桂!映山刚进海棠阁的时候,还是瘦骨伶仃的模样,才几年呀,就肿成现在这副德行了!不都是文三娘养出来的吗?跟喂猪一样的伺候你们,再不管着点,你们都成映山这模样了吧!”

    岩桂撇着嘴,受了委屈一般,“映山不在你也只管逮着她说,真能耐!”

    要不是水华马上站在她与乔婆中间,只怕要打起来,乔婆说,“我看你们就是欠打!”

    乔婆一通话像是海棠阁真正的主子,我说,“映山不挺好的嘛,好歹王员外看上了她,这可是一座金山呀,吃也吃不完。”

    乔婆又说,“那是她运气好,可哪有那么多喜欢胖姑娘的员外让她们去伺候?要是早生个一两百年还好,听说那时候以胖为美。那样的话,哪怕你们吃上天我都不管了!只管胖去!”

    这话倒惹我和姐姐笑了,这不是在说我们么。

    姐姐说,“好了好了,反正规矩就这么定了。姑娘们实在想吃猪肉,我也不拦着,只不过不能在海棠阁里吃,在外面吃了漱了口再回来。就这样。”

    我在岩桂耳边问,“这乔婆怎么话说得像她才是这里的老板,操心天操心地的?”

    岩桂说,“她也是为我们好。刚来的时候她也不管不顾的,我们没了生意,大家都喝西北风,从此她也认了,跟着文三娘前前后后替我们操心着。”

    从此海棠阁的姑娘们再也不沾猪肉。因为没了猪肉,乔婆便用其他肉来填补,反而增添了许多新鲜的滋味,让每一个姑娘都津津乐道,直夸乔婆的手艺。连映山都说,“以前也没觉得乔婆的手艺多厉害,也许是吃习惯了。今儿居然把鸡肉做出了红烧肉的香味,可见乔婆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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