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儿坐了几天的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身在何处。
撩开马车的帘子,看着周围枯草野土,穿着褴褛的乞丐越来越多,乞丐们望着马车的眼神,有嫉妒,更多的是愤恨。
她理解那样的心情,那种酸涩,那种不甘,和漫漫长夜折磨的人无法入眠的饥饿。
“快到上京了,姑娘小心。”赶车的车夫本想再多提醒两句,可一看随同的几人穿着打扮,便生生把话咽了进去。
这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内宫】是第一不能得罪之处。
而车里的姑娘,正被一帮内宫太监护送到上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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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城时,便见城门口一帮穿金戴银的富户背着行李排了老长的队,对城门口的守卫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吭一声。
而他们竟连招呼都不打,直直穿过城门。
上京城里无比热闹繁华,进了城,呦喝买卖的小商小贩,街头卖艺的杂耍艺人,来回流窜的江湖侠客,和穿红着绿的妇人小姐执扇笑语。这座城里欢声笑语,一片祥和,和城外的流民是截然两个世界。
舒儿隔着车帘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心中一片苦涩。
兜兜转转,似乎进了好几个大门,她被几个小太监左绕右绕,带到一处院落。
“姑娘,这里是您的院子,魏大人特意为您选的。”为首的小太监笑的谄媚,舒儿并未搭理。她一路虽不断调息好了大半,但步伐还是有些虚浮。
魏福海并未安排人给她医治,只是交待了将她带回上京。
忙乱间,舒儿问周围一个怯怯的小太监借了些银钱,临行前找了春回镇的一家棺材店,多给了很多,让店家帮忙厚葬她爷爷。
因行事着急,舒儿未来得及看墓碑立好,便上了马车。
一行人退了下去,她朝着东南方墓碑立着的地方跪下身,隐忍含着泪重重磕了几个头。
爷爷,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所有,不让您身背污名!
舒儿虽行事意气,毕竟十一二岁的孩子,野地里土生土长,被老人教导着读了些书,还是耐不住道理,分外要强些。但她不傻,再加上近日发生的事情,多少对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看形势也明白明哲保身,静待时机。
她不信牢里那个少年,也不信魏福海对她的承诺。
她只信她自己。
调查清楚爷爷牵扯的事,背后的真相。以及,白无尘的嘱托。
所以在她背后感到一丝杀气时,她连忙答应,表现的却像思虑良久。
说来懊恼,舒儿本将画卷揣在怀里,在雾陵江上寻人也分外保护,生怕溅上一点水渍,但当她在街头看到爷爷被□□时,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那画卷,貌似是那时丢的。
突然,她想起白无尘说的话。
‘你将这瓶中蛊蝶放入掌心,蛊蝶会钻入你体内,如遇困难催动内力,我的人会来寻你。’
她展开手掌,洁白的掌心无任何痕迹。
然后,她试着催动内力,将波澜内力聚于掌心。
果然,掌心发出淡淡的光,而后,一只蝴蝶蹀躞而出,散着盈盈光泽,向外飞翔。
她跟随着蝴蝶跑出院落,躲过来往的太监,跑到大街上,与来往行人擦肩而过。
这蝴蝶,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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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候府内,一片寂静。
大堂里,端茶伺候着的小厮战战兢兢,一个个低着头,步子极轻,大气不敢出一声。
堂上,镇北候端坐堂间,怒目圆睁,火气正盛。
坊间常传,镇北候军功赫赫,杀伐果决,曾千军万马之中取人项上首级如探囊取物,平日里青面獠牙,怒目如铜铃,张口即血盆,挥挥衣袖大地也要抖三抖。
正主虽不像传言那般凶神恶煞,面容刚毅里还有些清秀,但此刻的镇北候梁开霁,正如传言般怒火冲天,像是要吃人。
“圣上隆恩,赐我国姓‘梁’,得亏我让你继承了家姓,不然你现在岂非顶着皇恩,在大梁丢人?!”
堂下,萧景策跪立于堂间,两侧的小厮拿着丈罚后的板子,看着自家少爷受了家法还硬跪在地上,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左右为难。
两边的丫鬟低着头拾取地上被摔碎的茶盏,头都不敢抬一下。
萧景策跪立在地,绛红色的衣服下滴着暗红色的血,他的汗从额头顺着侧颜弧线滑落,勾勒的下颚线更锋利了些,冷白的皮肤被细密的汗衬的朦胧,桀骜深邃似被墨浸染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冷淡的倔劲儿。
“我要去春回镇救个姑娘。”
啪!又是一盏茶杯狠狠摔地的破碎声。
梁开霁闻此,像是老虎被踩了尾巴,顿时大怒,愤火越烧越烈,似有燎原之势,他指着萧景策的鼻子破口怒骂。“逆子!不许去!!”
而堂下的人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我要去。”语气不轻不重,却十分笃定。
一旁的小厮却是手心冒汗,心想,少爷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早晨坊间皆传,太子同世子溜出京城只为一睹那偏乡僻壤一处青楼的花魁,侯爷便气的脸都绿了。少爷一进门就被拉到大堂一顿家法打了个结结实实,好不容易老爷气消了些,张口第一句居然是春回镇的姑娘。
“你如今也学混了!也开始不洁身自好?!!”梁开霁越说越激动,一个茶盏直直甩出砸向景策。
景策有点懵,却也不避,只听“当”一声,随着茶盏碎裂在地的声音,他额头瞬间流出一股血水,从额头划到下巴,又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给我在此跪着!不许吃饭!不许就医!夫人来了也不许!”梁开霁恨铁不成钢的撂下狠话,挥袖离去。
院里的小厮们也都大气不敢吭一声,直至梁开霁人影消失在连廊,一旁一个小厮赶忙冲上前去。
“少爷,你回来好端端的提什么姑娘。”
同萧景策说话的小厮名落苏,是景策院里的贴身小奴,此次去春回镇他怕洛苏会像往常一样受罚,便没带他。
也幸亏没有带他,不然照梁开霁此刻的脾气,落苏可能会背着包袱被逐出镇北候府。
景策略加思索,正欲回答,却沉沉的闷咳两声,宽厚的背微微颤抖,嘴角渗出一丝血。
落苏见此慌了神,就打算去找夫人,被他应声叫住。
“别告诉母亲。”他用衣袖抹去血渍,硬声道:“我跪上一日,明日动身。”
落苏最了解他的性子,决定的事便不会反悔。只是少爷自幼热衷武学,对这莺莺燕燕不感兴趣,怎么去了趟春回镇就转了性了?
看着景策脸色不好,落苏也知道,一般人挨了府里这军板都是抬出去的,若非少爷自幼习武身子骨健壮,怎能一口气挺下来。
但为了给自家少爷宽心,他还是缓缓道。
“就算少爷认识了什么姑娘,想领回来做个通房丫鬟,也等老爷气消了,和夫人好好说”
于是,景策一口血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这一吐血,整个人也有些绷不住,身体晃了两下,伸手撑住地面,匕首般的剑眉蹙起,思考着到底哪里不对劲。
落苏看着少爷一听姑娘突然绷不住了,以为他着了急,忙搀扶着劝道:“少爷放心,圣上决不同意太子殿下迎清倌儿入东宫,您若真的看上了,好好跟夫人说说”
景策听着落苏的话,也不争辩,稳了稳气息,冷冷的说。
“我到府之前,都传了什么闲言闲语。”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有些恼怒,一旁其他小厮打了个冷颤。
落苏讲清楚事情原委后,景策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干血迹,眼里按捺下无名的怒火。
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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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街头,张灯结彩,人潮攒动。
此时已入了夜,舒儿用轻功甩掉了身后的小太监,照着蝴蝶的方向跑去。黑檐月影下,小小的身影分外敏捷。
过了几个弯,走进一道暗巷,远处依稀有人摆了个面摊。
见那面摊无人,她缓缓靠近,却在临近的桌凳前,瞧见了在一旁涮碗的小童。
这不是汉陵岛她讨了口茶的白脸小童么。
小童似乎也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缓缓回头,看见她却是异常开心,他同老板说了讲句话,忙急冲冲跑了过来。
“这么快就遇到困难了?”小童开口直言不讳,倒让舒儿有些脸红。
她一贯要强,怎会承认自己是遇到了困难,别过红了的脸提高嗓门,闷闷道。
“我不过试试这蛊蝶有没有这么神罢了。”
小童见她如此,不解道:“奇怪,那你怎么中毒了呢?”
中毒?
舒儿闻此,立马感受了下目前的身体状况。
手能提,肩能扛,腰不酸,背不疼,肚子不饿。哪儿中了毒?
看着她不解的眼神,小童解释说:“你体内的毒,一年后才会毒发,师父怕你被人胁迫,便让我来找你。”他说罢,掏出一小木盒打开,里面一只一模一样的蝴蝶飞了出来,两只蝴蝶互相围绕,翩翩起舞。
“他们是一对,相互有感应。我有它指路,今日刚到上京,只是进城不易,师父给的钱都让城门口的守卫收走了。”他说完,肚子咕咕叫了声,看来是饿了。
“我涮完碗,店家便给我口面吃。”他笑的开心,一副傻傻的模样,仿佛对着上京格外好奇。
“一年后毒发?”舒儿打了个寒颤,若说中毒,只有可能是大牢里审问她时,那一段她根本没有记忆的时间里了。
难道魏福海不信任她?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中了毒?”舒儿本不解,可看到她的蛊蝶颜色异于另一只时,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这蛊蝶么?”她盈盈抬手,芊芊蝴蝶绕指柔。
“因为我中了毒,它也变了颜色。”她看着蝴蝶翩翩,陷入沉思。
自汉陵岛出来,白无尘给她种了蛊蝶后,她的一举一动便在岛主手掌之中。
现在为了调查爷爷的事,又成了魏福海徒弟。且魏福海似乎并不信任她,不然怎么会对她下毒。
她既要调查爷爷所涉及之事的真相,又要帮白无尘了却心事。
她的人生,已然不受自己控制。
“姐姐你放心,你在上京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有事你来寻我便可。”
小童开朗一笑,露出雪白的牙。
身后疾风夹杂着黑影,舒儿警觉回头,隐隐看到一个人影‘嗖’的略过,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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