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丝暖意的光稀稀疏疏地穿过凉亭,紫藤萝花瓣仿佛是在追随萧瑟的秋风,四处飘散。

    坐在凉亭内饮酒的那些公子不再拘谨,有的举起酒杯、高谈阔论;有的倚靠在长椅上,望天吟诗。

    这场宴会对于他们来说,是无聊了些,但好在有美景美酒,对面亦有佳人,还有何可挑剔的。

    宋倾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既不与人交谈,也不饮酒。

    他忽然抬起眼帘,直面望向那道审视的目光。

    谢乐慈的视线和宋倾相撞,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脂粉味。

    她镇定自若地收回目光,轻笑道:“妹妹,若宋公子有你说的那般好,能与他登对的,应该是天上的仙子。”

    谢萤本来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宋倾的好,这时也发觉了宋倾正朝着她们这边看。

    “姐姐。”谢萤心虚地缩回脑袋,低声说,“宋倾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郎君呀。”

    谢乐慈摇了摇头,托起茶盏递给谢萤,无奈道:“妹妹先润润嗓子吧。”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只见三五个强壮的小厮轻手轻脚地搬来两把贯耳壶,放在石砖上。

    妙蕊搀扶着老夫人,贵妇则是跟在身后,慢步走进姑娘们所在的凉亭。

    嬷嬷备了靠背椅,待老夫人安稳入座,这些个贵妇便让自家姑娘给老夫人请安,接着又是对谢乐慈寒暄了好一会儿。

    许是因为老夫人来了,几位姑娘都依偎在娘亲身边,沉默不语。

    宋夫人感叹道:“还是养姑娘省心,瞧瞧那边,已经喝得醉醺醺了,成何体统?”

    曹夫人强扯出一丝笑,叫道:“观峻,还不快来跟老夫人请安?”

    曹观峻喝得不省人事,嘴里打着酒嗝,双脚像是踩着高跷似的,走路摇摇晃晃。

    别的公子也陆陆续续地来请安,老夫人摩挲着拐杖,正所谓酒后见人品,如此看来,那曹都尉的儿子不仅长相普通,而且缺少修养。

    这样的男子,配不上她的孙女,也没有资格当她的孙女婿。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曹夫人,笑道:“怪老身只想着要这些孩子尽兴,一时忘了吩咐让丫鬟准备醒酒汤。”

    “紫烟,去东厨煮点醒酒汤。”

    曹观峻却嘟囔着要去陈记酒坊:“婉妹,我要我的婉妹。”

    曹夫人只觉颜面挂不住,她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曹观峻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犬子实在醉得厉害,都说起胡话了,醒酒汤怕是也不管用,还望老夫人能让我带他去厢房歇息片刻。”

    “既如此,孙嬷嬷,你带着曹夫人去前院的西厢房罢。”老夫人心平气和地说道,“让紫烟送些蜂蜜水过去。”

    曹夫人忙不迭地点头道谢,待她走后,席间突然变得热闹,大概是宋夫人起的话头,说的是她年轻时拥有十八般技艺——投壶、赛马、斗蛐蛐儿……过得甚是逍遥自在。

    “当年的青州远没有今日这般繁华,哪个府邸若是能养得起马,就算是富贵人家了。”

    “是啊,宋夫人的命好,尚未出阁的时候就过得无忧无虑,如今嫁给宋长史,更是自得其乐。”

    “瞧你们说的,我的命再好,现在还不是人老珠黄的?”宋夫人拐弯抹角地将话扯到小辈身上,“看这些小姑娘,都生得明眸皓齿、花容月貌。真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她今儿个是带有私心的,即便不提宋府和谢府的以往的交情,这三姑娘也颇是合她的眼缘,越看越欢喜。

    不等旁的夫人接话,谢云柏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怀里揣着两筒羽箭,他喘着气说道:“祖母,二哥哥到了,可以玩投壶了吗?”

    青州的百姓平日里取乐都是以投壶为主,老夫人便想着用投壶来给宴会添点乐子。

    姑娘们好奇地站在亭外,各自议论着该怎么玩。

    谢乐慈对此并不感兴趣,她坐在老夫人身旁,乖巧地看着表兄和那些俊俏公子投壶。

    亭内除了她和祖母,还有宋夫人母子二人。

    宋夫人磕着葵花籽,笑盈盈地问:“三姑娘的生辰是在哪天?”

    谢乐慈颔首应道:“三月初五。”

    “好孩子,你不必这么拘束。”宋夫人站起身,对着宋倾招了招手,“子蒲,快过来同你妹妹说说话。”

    宋倾闻言有些不知所措,饶是为官已有两年,见惯了大场面,可要让他主动和女子谈话,可谓是难于登天。

    谢乐慈为难地看向老夫人,若要让尧儿知道这件事,他肯定会生气的。

    老夫人以为自家孙女是害羞了,她心领神会地抚摸着谢乐慈的乌发,笑道:“你表兄跟宋倾是知己好友,他曾去过北漠,也学过武,兴许能跟你聊到一起。”

    “明含,前院的菊花开得正盛,你陪我去看看吧。”

    坐在房檐上的少年眸底晦暗,他清楚地看见凉亭内的人走了大半,最终只剩下阿姐和那蓝衣男子。

    雀鸟的翅膀划过阴沉的天空,少年的心中烦闷,这宴会明摆着是为了让蓝衣男子跟阿姐相识。

    原以为阿姐和他两情相悦,就再也没有别的阻拦。

    可现在,他好像是见不得光的情郎,想与阿姐见面,都需要偷偷摸摸。

    少年抿紧嘴唇,失魂落魄地望着谢乐慈垂落在地面的裙摆。

    清澈如水的杏眸蓦地闯入少年的视线,他猛然回神,却见那双杏眸满是惊讶。

    青绿色瓦片被少年踩出声响,他纵身跳下房檐,犹如一只逃窜的鹰,顿时没了身影。

    “三姑娘在看什么?”宋倾的眼神少了几分精明,他能感觉到谢乐慈言语的敷衍,可母亲也说过,若遇到心仪之人,定不能轻易放弃。

    谢乐慈回过头,不经意地碰倒了杯盏,茶水溅湿衣裙,她的双手捏紧袖口,神情僵硬地说道:“宋公子,我、我需要回趟厢房。”

    宋倾脱掉外袍,帮谢乐慈遮盖好浸湿的衣裙,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会在这儿等着三姑娘回来。”

    少年在慌乱之余,他想到需得给阿姐留张字条。

    此刻谢府的丫鬟和小厮都在前院张罗着午膳,而云絮阁又在后院,是以没有人能发现少年。

    少年推开厢房,走到书案前,还未取笔墨,就听见熟悉的呼唤——

    “尧儿。”

    周策的手指微微一顿,他赌气不出声。

    谢乐慈关上房门,问道:“你是不是翻墙进来的?”

    “嗯。”

    “你……偷看了多久?”

    “是阿姐只顾着挑选夫婿,没有发现我罢了。”

    谢乐慈不禁失笑,她全然忘了衣裙还湿着,快步走到周策的身侧,问道:“你在生气吗?”

    周策转身,捧起谢乐慈的脸颊,说道:“我想看看以后的夫人喜欢什么模样的男子。”

    谢乐慈眨了眨眼睛,她扬唇轻笑:“那你还要生夫人的气吗?”

    周策摇头否认,一脸认真地说道:“我生气的是——阿姐的祖母眼光不太好,宴请的男子相貌丑陋、品德不正。”

    “男子参加宴会,饮酒虽是人之常情,可也应该顾及身边还有女眷,除此以外,那蓝衣男子是个危险的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沾酒,直到和阿姐交谈,却喝起了酒。”

    浸湿衣裙的茶水滴落在木板上,谢乐慈听得直皱眉,她抬手捏着周策的下巴,“莫要胡言乱语,你去屏风那里等我,我先换身衣裙。”

    少年听话的点点头,他站在屏风后,仍然絮絮叨叨的,语气泛着酸味:

    “我记得阿姐在信笺上写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现在也不知这句话是在哄我还是在骗我。”

    “阿姐和蓝衣男子单独坐在那儿交谈了足有半盏茶的时辰,可我只能在夜里抱着阿姐的信笺,偷偷地想念阿姐。”

    “阿姐何时愿意垂怜我呢?”

    须臾间,谢乐慈换了一身月白衣裙,她走到少年的身旁,踮起脚尖,轻轻地吻着他的下颌。

    周策的喉咙微动,他的声音愈来愈小,“阿姐,我……是不是有些小气?”

    其实他也明白选夫这件事并非阿姐的本意,可当他亲眼看见别的男子在与阿姐交谈,只想抛掉所谓的深明大义,做个昏庸的君王。

    但他不能。

    他需要再努力一点,竭尽全力。让大梁的百姓知道,他并非是昏庸无道、暴虐凶残的皇帝。让阿姐的祖母和表兄知道,他是全天下最值得阿姐托付的郎君。

    阿姐会穿上皇后的华服,任何人都不敢,也不能觊觎她。

    “不,尧儿不小气。”谢乐慈轻声细语地说道,“倘若今日是你在皇宫选妃,我恐怕就不止生气那么简单了。”

    谢萤没少对谢乐慈讲述皇宫的风流韵事,历代的皇帝拥有三千佳丽,夜夜笙歌,每日都有不一样的妃子侍寝。

    仅仅是听到这些,谢乐慈就已经火冒三丈了。

    “阿姐,我虽不知道成亲那日会是晴天还是阴天,也不知会是哪个季节,可我知道,那座皇宫永远不会有选妃这件事。若往后阿姐和我在宫中生活,不需要进行繁琐的礼节,也无需遵守皇宫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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