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
沐芸萱独坐于偏殿,沉默地誊抄手中被污渍毁坏的画册。
扣扣两声叩门声,叫专心致志的沐芸萱吓了一跳,她看着手中用力撇出界的笔画,已是毁坏了一整张画,懊恼道:“进来罢。”
小宫女拘谨地站在门边轻声说道:“沐小姐,太后娘娘有请。”
沐芸萱抿唇,只好放下画笔,依言跟在小宫女身后。
待进了正殿,抬头看到太后高坐上首,她压着心底的颤意,恭敬下拜。
太后捏着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把玩,叫起之后,只垂着眼眸问道:“画得如何了?”
沐芸萱悄悄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雁临最高贵的妇人,怯怯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还剩下三张未曾画完……”
太后听了抬头看她,眉间微皱,有些不耐:“真是慢。”说罢摆摆手,按了按额头道:“还需多加紧才是。”
沐芸萱极有眼色地静静上前,替过宫女的位置,替太后按捏起头来。
钟太后闭着眼睛很是享受,沐芸萱按捏得双手发麻,有些脱力,见太后不说话,只得咬着牙根坚持。
过了许久,贵妇人睁开眼睛,似是如梦初醒,见沐芸萱还在按捏,啊呀一声:“哀家竟是睡着了,辛苦芸萱捏了这许久。”
沐芸萱顺势退后忙回:“能伺候太后娘娘是臣女的福分,何谈辛苦。”
钟太后笑着饮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哀家答应过你,你替哀家誊好了那些画,哀家就替你赐婚,如今将近年关,你可想好了?”
沐芸萱听了这话,红晕染上脸颊,羞涩道:“婚姻本是父母之言,臣女有幸能由太后娘娘做主赐婚,自然都是听娘娘的。”
钟太后受用,很是满意:“若说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非哀家的孙儿们莫属,这几位皇孙里,也只老三老四与你年岁相当,可是老三已有了正妃,正是你表姐……”
沐芸萱的心悄悄提起,她垂着眼眸暗想,老三逸亲王的三位侧妃,还剩一个空缺……
“侧妃之末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你父亲替哀家做事,哀家不忍你受委屈,不若去给老四做正妃,如何?”钟太后长长的护甲敲着扶手,也一下一下敲在沐芸萱心口。
沐芸萱低垂着的眼眸遮盖住了其中的惊讶与欣喜,竟能做得了正妃,迟疑片刻又轻声说道:“只怕安昭仪娘娘,是看不起臣女的家世……”
“哦,”钟太后会意,“这倒不是甚么大事……”
沐芸萱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她。
钟太后说:“你的父亲原本是户部侍郎,只是为了替哀家做事,才被安排去了沧州,现如今三年已到,他也回雁述职,自然是该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的,说不定,还能再上一级……”
沐芸萱的心跳动如雷,父亲原本被下放沧州的原因不甚明了,现如今由太后解释,她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几年前就已是投靠了太后,而太后的权势又大到超乎想象,言语间竟像是能轻松操控官员的官位似的。
再上一层,那就是户部尚书了,这可是从一品官位……
太后轻笑一声:“至于那安昭仪,也不用畏惧,若是她敢不应,那麽她娘家子侄强抢民女霸占良田的折子,立时就会出现在皇帝的案台上。”
沐芸萱心中又是暗喜又是后怕,幸好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轻视太后,殊不知太后很是善于隐藏,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肆意娇纵的老妇人样,背地里做的却都是些寻常人根本不敢妄议的事情。
怪道父亲,官道能一路畅通……
“臣女先谢过太后娘娘。”沐芸萱露出欣喜,又是一个叩谢。
钟太后此时心中愉悦,抬了抬手道:“哀家就是喜欢你这可人的模样,这个羊脂玉的镂花烟梅镯还是哀家年轻时戴的,如今赏给你这样年轻水灵的姑娘最合适不过。”
沐芸萱受宠若惊,太后果真是喜爱奢靡,这些日子给她的几回赏赐,净是些名贵的珠饰,看着这副羊脂玉手镯,就知价值不菲。
慧文端着匣子上前,正想伺候着沐芸萱上手,眼睛却瞟过她一只皓腕上的手链,突然心中一紧,手上一抖,叫玉镯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之声。
“怎么如此毛躁?”钟太后在身后问。
慧文忙转身面相她告罪,语气里有些迟疑:“请太后娘娘恕罪,奴婢见沐小姐手上的链子甚是好看,一时没有注意……”
“哦?上前来叫哀家瞧瞧,多精巧的链子,能比得过哀家的玉镯不成……”
沐芸萱依言,垂着眼眸轻巧上前,将手腕放到太后手中。
“啊呀……”她吃痛,轻呼出声,见钟太后握着她的手腕的那只手突然用力。
“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沐芸萱不敢大声,只委屈地轻声问道。
“这个手链的确是别致,告诉哀家,是从哪里来的?”钟太后放下她的手,双眼紧紧盯着沐芸萱,一动不动。
沐芸萱瞬间感觉一股气势压面而来,不自觉的就说出了实情,只是依旧将主角都改成了自己。
“竟是老三……”钟太后听了那段往事,看向慧文,慧文确认般轻轻点点头。
“你怎的不早说。”片刻之后,太后已是换了个想法:“既你与老三从前就有缘分,现如今再许他人便是拆了鸳鸯谱,不如哀家还是将你指给老三去,你们二人也可再续前缘。”
沐芸萱见太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以为太后真是用心为她着想,心中也没有不愿,毕竟逸亲王俊郎又深情,后院的女人也不过二三人,上面还有自家表姐照看,她去了逸王府,就算是侧妃之末,也没人敢随意欺辱,定是享福无忧。
至于四皇子,她原本以为最多只能做个侍妾,母凭子贵,或封王之后再等抬位,未曾想竟能有望做上正妃,这有些许虚空缥缈的好运让沐芸萱始终抱有迟疑与心虚,况且四皇子生性风流,后院早已有了许多女人,做正妃既要精明操持事物,又要大度替他安排女人,既吃力又不讨好,听说前些日子四皇子还带了个唱戏的角儿回去,怕是红烛帐中暖,独唱一人听。
“芸萱谢过太后娘娘,全凭娘娘做主。”言语之间安排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沐芸萱心中大定,对未来充满希冀。
“待你入了王府,也要时刻想着哀家,或进来陪哀家说说话,或派人传个消息过来,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钟太后凑近了轻声说道。
沐芸萱心中一紧,这是……她看向太后别有深意的眼神,抿了抿唇,只得又跪下磕头,口中道是。
钟太后很满意,果真不笨。
“太后娘娘,四皇子殿下来请安了。”慧文上前轻轻回话,打断二人。
沐芸萱的小脸颊倏地一僵,求助似的看向太后。
钟太后也没有放在心上,轻笑道:“那芸萱便先回去罢,如今倒也不方便再见了。”
沐芸萱呼出一口气,急忙告退,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在前院遇到了进来的男子。
“芸萱,芸萱慢走,你等等我呀。”顾靖轩见到佳人,连忙扯着衣摆追上前去。
沐芸萱心中羞赧,连连退后:“四殿下请自重。”
顾靖轩只得停下,困惑问道:“这是怎么了?”
沐芸萱侧过身子,轻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小女与殿下私下见面已是不妥,请四殿下切勿再直呼小女闺名,有失体统……”
顾靖轩一听这话不以为意,大大咧道:“嗨,这话说的,日后你既成了我的人,我还不能唤你名字麽?”
沐芸萱听了又羞又怒:“四殿下请自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的父母何曾允诺过你!”
顾靖轩痞笑着凑近一步:“嗯?前些日子,你不还与本皇子你侬我侬,今日怎得,是又要划清界限了?”
沐芸萱咬唇不语,顾靖轩又逼近一步:“咱们不是说好的么,你跟了本皇子,本皇子便独宠你一人,你可还有甚么不满?为何如此善变?”
沐芸萱见四下无人,便直言道:“四殿下总是说小女做你的人,只是不知,四殿下准备给小女甚么名分?”
“呵。”顾靖轩轻笑:“原来是为这啊……”
便是再装得清高如仙的女子,到了这种时候,还不是要跌下凡尘亲自过问世俗。
他便慷慨道:“虽是只能暂许你侍妾之位,但你放心,本皇子允诺过,只宠爱你一人,待你生下本皇子的皇儿,便贬去一人,让你做侧妃之首,再没人的宠爱能越过你去。”
沐芸萱听了这话抬头看他,见他一脸“这般荣耀你还不满足”的表情,脸色微变,忍着失望与羞辱:“如此,怕是殿下最近的新宠也不乐意罢?”
“你也知道了?”顾靖轩瞪着双眼兴奋道:“本皇子最近新得的那个角儿,身段柔软,嗓音娇媚,面庞更是与你有三分相似,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就像与你在一起一样,方可一解本皇子的相思之苦啊。”
说罢见她面色不虞,又连忙道:“当然,待你来了,本皇子自是独宠你的,至于那赝品,自然是打发走了……”
沐芸萱看着他自得的表情,一股反胃涌上喉咙,天家皇子便是如此,将宠爱女子当成是天大的恩赐,说贬说弃,随意置之,而且已有珠玉在前,竟是不能等待一刻,还要寻个假的来满足一时私欲,真是令人厌恶。
想到此,沐芸萱便面无表情道:“承蒙四殿下厚爱,小女怕是无福消受,太后娘娘已允替小女赐婚,小女自是听从娘娘的。”
一盆冷水浇熄顾靖轩的满腔热情,他沉下脸不悦道:“皇祖母自是同意将你给本皇子的……”
沐芸萱着急又后怕,只道:“不信四殿下便请自去问罢,小女告退。”
说罢扯起裙摆匆匆告退,这等醉欲心熏的皇家子嗣,仗势欺人肆意妄为,改不掉见色起意的性子,说的话也未可全信,倒不如逸亲王瞧着品性更高洁些,起码不会见一个要一个。
顾靖轩看着那娇俏的女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阴沉着脸色走进正殿,见太后已是一副久候的模样,连忙鞠手告罪请安。
钟太后想也知道,方才这许久,外面二人发生了何事,便随意道:“行了,请过安了便去罢。”
顾靖轩如何肯依,连忙问:“皇祖母,孙儿方才在外间遇到沐小姐,为何她……”
“她如何,也与你无关,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断不可再私下与她接触,否则叫她以后如何面对未来的夫家。”钟太后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顾靖轩一口气堵在胸口,激动道:“皇祖母,前些日子您还允了孙儿与沐小姐私下说话,这难道,没有默许的意味在?”
钟太后意味深长道:“老四,你虽是优秀,可后院女子未免过多了些,没有哪个大家闺秀,生来就是大方不妒的……”
顾靖轩听了这话很是气恼,低声恨道:“看来孙儿倾心于她,倒是助长了她的妒气,还未进门,便要管起孙儿的后院来了,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钟太后听了也是不满:“既然你也不是真心爱她,也没这个本事娶她做正妃,就趁早熄了这个心思!。”
顾靖轩唬了一跳,有些为难:“皇祖母,可是您先允诺了她,能做孙儿的正妃的?怪道孙儿说先让她做侍妾,她这般不愿。”
钟太后冷笑一声,不耐烦摆手:“既然都不愿,那便是与你无缘,哀家自有好姻缘给她,慧文,送客。”
“皇祖母,皇祖母您怎可如此?”顾靖轩着急,直着嗓子在慧文身后叫唤,“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皇祖母您就不希望孙儿得个可心人吗?”
“放肆,越发没得规律!”
一道威怒的呵斥从身后传来,顾靖轩回头一看吓得一激灵,忙转身请安:“参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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