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帘幕不遮寒,惊醒陌上香熏梦。
裹着锦被斜靠着软塌的陈应彦,眸光深邃,伸出手去任由无名在旁给他把着脉。满室的药香味提醒着他,又在地府走了一遭。在他身体旁边的小桌上,摆放着远山兽首香炉,安神香的烟雾从香炉上的小孔内飘出,盘旋游离,几缕游丝似乎也喜爱不远处锦盒里的发簪,缠缠绵绵不忍离去。
“王爷还需静养些时日,凡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无名把完脉起身,无奈劝道。要不是此回王爷身体受损过大,导致身体无力,恐怕早就起来忙公务了。
陈应彦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波澜,却有些出神。空气安静非常,无名看到有些微微不自在,从没见过这样的慕亲王,心里莫名的生出些忐忑来。
醒来后的这一个时辰,无名己经把他中毒后的事情一一汇报清楚。只是不知为何,他一向格外冷静的思绪,却总是飘到昏迷时做的梦里。在梦里,他挣脱不了一片火海,是一女子拉着他的手把他救了出来最后女子的脸慢慢清晰,汇集成那日中毒后骤然清醒时,看见的那一张脸,面容皎皎如月,眸光坚毅倔强
“查过顾清缘没有?”良久后,陈应彦方回神,若有所思的问道。
骤然听到王爷的问话,无名先怔了怔,转念才反应过来,顾清缘是现在王妃的名字。
“本来被刘益的案子耽搁了下。不过之后,属下也派人去了湣州,只是顾王妃原先一直居住在湖中岛上,和岸上的人来往较少,加上在这个过程中,总会碰到看似无意的阻碍,查探起来确实比较困难。”无名顿了顿,抬头见陈应彦额头微蹙,忙又讲道,“最后还是得到一点线索,这些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陈国四公子’之一的李公子。”
无名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影’的头领,他的存在就是帮陈应彦收集情报,所以陈应彦对他颇为信任。听完他的汇报,陈应彦眼睛眯起,眸光深不可测,问道:“就是那个传闻富可敌国的后起之秀?”
“是。有了这条线,待些时日,属下想一定离答案不远了。”
感觉脑袋有些昏沉,陈应彦揉了揉眉心,就像用尽了力气。
“王爷还是歇息吧。”无名有些担忧,慕亲王身体经历蚀骨大劫,不可等闲视之,一定要好生休养,最近一段时间万不可劳心劳力。
“她身边那丫头医术高于你?”陈应彦像是没听到无名的嘱托,压住身体的不适,又问道。
“是,若不是高于属下,也解不了王爷的毒,这样说来,还要多谢那丫头。”无名评价很中肯,迟疑一下,又转而说,“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陈应彦听了却突然轻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有意思,你的医术和宫内首席御医不相上下,能高于你的会是什么人?”他说着眸光露出冷意,“也就是说,皇姑姑把那丫头给她,似乎也是早就安排好的?又是什么人,可以指示的动堂堂昭华公主?!”
被慕亲王连续的几个反问,逼出冷汗津津,无名心下也清楚,在陈国,就算陈帝让昭华公主去办事,公主都不一定答应。这样想着心里不由一悸,忙垂头回道,“属下疏忽,这就去查。”
正在此时,有婢女端着一碗汤药低头走了进来。陈应彦中毒后,无名多找了几个家人在掌控中的丫头来照顾,无一例外,都被弄哑了嗓子,这种做法已经成了惯例当然一些个别的除外。
婢女把汤药轻轻放在陈应彦身旁的小桌上,赶紧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陈应彦闭上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无名知趣的轻声嘱咐几声,也退了出去。
关门声传来,顷刻间,空气里只余吹窗而过的秋风声。
风把软塌旁的窗户吹开了些,把桌上发簪上的烟雾吹散。
镂空的黄金海东青,嘴里衔着一颗红宝石,红宝石下用金丝穿着两颗水滴形的红色琉璃,琉璃被垂在了锦盒外,风轻轻一吹,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
他睁开眼睛,眼神划过那发簪,做工巧妙绝伦,被她随意丢在那破败的琉璃花房里
这造型竟不是女孩子普遍喜爱的花花草草,这个风格,他好像似曾相识,那时,他才不大的年纪,还没想过自己的未来。
昏昏沉沉中他的思绪又飘得很远远
皇宫内,有个蹲在角落里哭泣的少年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自己被人欺负后的的日常,他的双眉微蹙。
“你一个男孩子哭鼻子,羞不羞?!”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
少年抹了抹眼泪,努力压制着悲伤的情绪,他也不想让别人看见他哭。
一个粉粉的小身影,蹲在不远处,像是盯了他一段时间了,就连那小神情里都有些不耐。
待眼泪擦干净,少年才看清女娃娃的脸,乌黑发亮的眼睛,如白玉一样的皮肤,说不出的精致。少年四处看下没有别人,没来由的忍不住移过身去,把她的小脸捏了捏。
“痛”女娃娃眼里顿时有了泪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少年问。宫内处处假人假面,连哭都奢侈,还好自己发现的这里能藏住人,而且比较偏僻,少有人来。
“你不捏我,我就告诉你。”女娃虽吃痛但也倔强,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就是没有掉落下来。
少年听言放开手。女娃娃揉了揉已发红的脸,反倒是很乖巧起来。
“我在等姑姑来找我!刚刚我摸头上,发现阿爹给我的发簪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找啊找,不小心就看见你哭了!”
“你还说?!”听见她又提起他哭的事情,少年举起拳头。
女娃脸上顿时有些害怕,乌黑的眼睛转了转,转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想回答,神色黯然,女娃自己歪了歪小脑袋,“你为什么哭呢?别人欺负你了么?”
“你有点烦!”少年很是不耐,他的出生本就被陈帝所不喜,这个看起来就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娃,怎么会懂?
女娃似乎也觉得他很无趣,撅着小嘴,转头用胖乎乎的小手挠了挠脑袋。
少年眼睛转到她背后的衣领处,上面挂着一支小巧发簪,不禁伸手帮她取了下来。
“呐,在这里,”少年把发簪递给女娃,“是这个吧?”
女娃的眼睛大亮,咧开嘴笑的开心,一刹那如春花开放,“是它,我找了好半天呢,真怕阿爹又捏我的脸,就像大哥哥刚才一样,谢谢大哥哥。”
少年竟有些不好意思,“你阿爹怎么会送你一只大蚂蚁做发簪?平常女孩子都不是要花吗?”他看到发簪上竟然雕了一只红色的蚂蚁,虽然栩栩如生,但还是感觉有些怪异。
女娃摇摇小脑袋,“是我自己给阿爹讨要的,我不喜欢那些花,我阿爹说蚂蚁虽小,却有大力气,看着不起眼,却很顽强呢,那些高贵的东西不及它的生命力,大哥哥不要小看它。”
少年愣住,远处传来阵阵呼唤,“瑶儿瑶儿”
“我要走了,估计阿娘要着急了。”女娃站起小身子,拍拍身上的土,从隐秘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可以容纳她钻出去的小洞。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转身对着少年拍拍小胸膛,像个大人一脸认真保证说:“阿爹说,做事要知恩图报,你帮我找到发簪,你的事情我是不会说给别人听得。”说完就一溜烟从小洞钻了出去
她走后,少年怔然了许久。
陈应彦眼帘半垂,看不出喜怒,“是你吗”话音随微风飘飘荡荡,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秋雨连续下了几天,打湿了条条穿插的石板路。芙蓉镇上一片安静祥和,而在有心人眼里,却看到了空中盘绕的肃杀之气。
这两日出奇的安静,似乎到了猎物已经靠近,该收网的时候
天刚擦黑,无数的孔明灯从芙蓉镇的四周山上缓缓升空,照亮半空。不知是谁先惊呼了一声,顿时,好多人不顾着微微细雨跑到屋外,指指点点的观赏着这盛景。
孔明灯就像有人指挥一样,全朝着江海楼铺天盖地而去,不一会儿,就挤满了江海楼的上空。一时江海楼上就像挂起了一轮巨大的圆月,在这下雨的夜里出奇的诡异。
戴着银色面具的崔寒,站在江海楼院内一处没被损坏的阁楼上,万分警觉的看着天上那汇集成的庞然大物。自古没人连风的方向都能把控,这些孔明灯一看就透着古怪。
果然,不一会儿无数拍打翅膀的声音从上空传来,越来越近。
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扑面而来,还没到近前,崔寒手中长剑出鞘,血迹四溅,几只蝙蝠的尸体掉落在地,接着越来越多的蝙蝠扑来过来。
崔寒顿感不好,一边斩杀着无穷无尽的蝙蝠,一边循着路来到关着那证人闷葫芦的房间。只见门口看守的人全昏倒在地,一个黑衣人正举起手里的匕首,刺向房内四处乱窜躲避蝙蝠的人。
崔寒见状来不及思索,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出了手中长剑,长剑瞬间打落了黑衣人手里匕首,插进房内柱子上。蝙蝠见状又朝手无寸铁的他飞扑了过来,他立马把自己外袍扯下,一边挥舞着阻挡蝙蝠的攻击,一边来到地上躺着的不忘身旁。
不忘刚被蝙蝠追的晕头转向,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万幸崔寒来得及时,打落了黑衣人的刺向他的匕首,一时感激涕零,不觉出口叫了一声,“师兄。”
那黑衣人听到不忘的叫声,立马明白眼前的人,不是他要杀的人。
崔寒趁黑衣人愣神之际,从旁边柱上拔出自己的剑,劈头就向黑衣人攻去。黑衣人倒是不恋战,挡下崔寒的剑光后,转身就出了房间,向着江海楼外面飞身而去。
崔寒当然是紧追不舍,只是,追着黑衣人来到江海楼外面才看到,到处都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蝙蝠飞下,人群顿时就乱做一团,那黑衣人毫不犹豫的闪身进了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眼看就要追上的黑衣人就这样跑了,崔寒很是懊恼,才想到原来那孔明灯,就是为了方便逃跑放的。
不忘穿着闷葫芦的衣服,来到崔寒身边。看到他脸色不愉,宽慰道,“师兄不用着急,绿萼姑娘今日给了我一瓶叫‘百里追踪’的香料,刚刚我都洒到那人身上了。”
崔寒转头看向不忘,眸光里满是探究,被他眼神盯的发毛,不忘慌忙又解释道,“是绿萼姑娘说先不告诉你的。”
“我疑惑的不是这个,”崔寒缓和了下目光,“我只是有点震惊,她们似乎知道,今日要找的人必定能到来。一早把那证人在对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送去给了慕亲王府的人不说,还给你了这样的香料,就像能掐会算似的。”说完,他悠悠叹了一口气,本来逍遥门的弟子大多家境比较好,资质拔尖,更何况从小就出类拔萃的自己?刚让他去保护那楚小姐时,心底还有点不情愿,现下细细想来,她还真不像一般女子!
随着那黑衣人离开,蝙蝠也慢慢都散了,人群也开始渐渐变少,而崔寒持剑站在江海楼邻街的屋檐上,怔怔地发起呆来。
“师兄不追了?”不忘见状提醒道。
“不追了,既然都是布置好的,估计断不会让那人逃了,不过,我倒是想看看还有什么后手?”崔寒沉吟一下,“去找绿萼!”
话音刚落他就带着不忘跳到街上,谁知两人的脚刚粘地,一声呼唤就传了过来。
“崔师兄!”一人飞身而来,嘴里喘着气,头发凌乱,浑身是泥,像是一口气走了八百里路一样。若不是早熟悉了声音,估计都认不出此人是小六。
“刚才那么危险你都不在,倒比我们还累。”不忘白了狼狈非常的小六一眼。
微微站立在两人身前,感觉气顺了后,小六忙解释道,“绿萼下午让我去抓只这个”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个巴掌大的竹笼子,里面有一只像老鼠一样的东西四处走动着,鼻子比一般老鼠大一些。
见崔寒和不忘面露诧异,小六继续说道,“绿萼说,把今日给不忘的香料,给这小东西闻闻,它就能带我们去找她了你们不知道这有多难抓,我拿着画像找了好久呢”小六讲着讲着抱怨起来。
崔寒和不忘听到,面面相觑。
稍倾,不忘从衣襟里拿出一个瓷瓶,从小六手里接过笼子,给笼子里的那大鼻子鼠闻了闻,接着把笼子放在地上打开,那小东西嗖的一声就窜了出去,速度非常快,幸亏三人都有轻功在身,才能跟的上。
半空中,小六的声音传来,“不忘你给它闻的东西对吗?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抓到的!”
“闭嘴!”不忘有些不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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