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李夫人的思念却没有减轻,让人作李夫人画像,置于寝殿和甘泉宫,日夜追忆。方士李少翁会招魂,复现李夫人身姿于屏风之上,刘彻感念不已,“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遂亲自作思李夫人赋,一时传唱国中。

    字里行间,时而追思李夫人的纤细柔美,时而抒发自己的爱意,时而在李夫人曾经的宫殿中徘徊,时而想起他们在一起的快乐时光,时而想象李夫人与他彼此相思,情真意切,无不昭示着雄才伟略的君王对真爱的深情。

    美连娟以修嫭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宫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惨郁郁其荒芜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何灵魄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见。寖淫敞怳,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闟茸,将安程兮。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沫怅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虚应,亦云己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太初四年,老房子着火般的刘彻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召开廷议,打算追封李夫人为皇后。消息一出,朝廷上下,舆论哗然,连贰师将军李广利的党羽,都缩了脖子,不敢惹了众怒。

    张贺向我精彩转述了上朝时的交锋。

    “陛下三思啊!”现任御史大夫延庆第一个出列,“若追封李夫人为皇后,五皇子亦为嫡子,也有资格角逐储位,如有人从中挑拨五皇子,岂不天下大乱!”

    丞相公孙贺也不再装老好人了,他是卫子夫大姐卫君孺的夫君,连忙站出来替妻妹和外甥说话,“陛下,储君乃国之根本,子以母贵,后位不明,太子不安,会动摇国本的。”

    太常的言辞则更为直接,“陛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兴起周礼。可周王礼仪,天子只得一位正妻,妃妾不计。如今陛下此举,难道要两宫皇后同立?实在惊世骇俗!”

    张贺作为中央廷尉属长官,也奏道,“陛下以不知礼义削藩诸侯,现在这么做,臣等办案时,若诸侯追问中央法度礼仪,如何让他们心服口服?”

    宜春侯卫伉是卫青的长子,卫子夫的亲侄儿,由于言语过激,被当庭拉了下去。

    许是群臣反对过于激烈,无法强行推行,只得散会。

    “陛下心里的妻子是李夫人,那卫后又算什么呢?”前番之事就闹得沸沸扬扬,又听张贺说了今天廷议的情况,我也不免感慨。

    “依我看,陛下早年对卫后也是情深意重,只是如今卫后健在,却容色已衰,恩爱已驰。而李夫人年轻早夭,姿容声色都存于陛下心中,活人岂能争得过死人?”张贺头疼道,“还得赶紧和太子商量个对策。李夫人追封之事要是做成,别说太子,你我夫妻二人,怕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哎!”

    太子刘据的博望苑中,卫伉卫不疑卫登三兄弟,太傅少傅等都在。

    卫伉气地一拳打在地上,“皇上此举,真令人失望,我真想进宫问一问他还有没有心。他忘了当年怎么向我父亲承诺的?这才几年!”

    “卫大公子切莫轻举妄动。”张贺连忙劝到,“免得事倍功半。”

    “张兄说得有理,父皇正在兴头上,你这样相当于火上浇油,还得换个方法。”众人议论纷纷,暂无头绪。

    “妾身觉得,不若给皇上下剂猛药。徐徐图之,宛如杯水车薪,还不如干脆点,直接浇灭了好。”

    刘据心里一动,“张夫人可有妙计?”

    “昔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何等威猛?却宠爱幼子,不惜分裂国土,想立幼子为赵王,改太子为代王。群臣反对无效,太子振臂一呼,沙丘政变,囚禁赵武灵王。一代枭雄凄凉而死,赵国衰微,四十年后既是长平之战,基业终为尘土。”

    话音未落,太傅石德的脸色就变了,“这可使不得,用赵武灵王谏陛下,岂不暗喻太子为赵太子?此乃威胁谋逆之语啊!”

    卫家几位公子也听出了不对劲,“赵武灵王前期励精图治,晚节却不保,依皇上的脾气,听了铁定大怒。”

    “太傅此言差矣。”我笑笑,“谁让太子去说了?非常之事,须待非常之人。别说太子,在座的也都不适合。”见众人疑惑,我道,“满朝文武,只一人能在此事上当说客。”

    “谁?”

    “太史令司马迁。”

    刘据一怔。太子党说是谋逆,其余文武大臣说乃是不恭。唯有史官,修史修史,不过为的以史为鉴,史官探讨前朝故事,和各派相争可不是一回事,这招实在高妙。

    “孤可以做什么呢?”

    “殿下能做之事有二。其一,追封之举浩浩荡荡,怎么不会让人联想卫家和李家?殿下可多提大将军和贰师将军的战绩对比,陛下最不喜民间说任人唯亲,定会顾虑。其二,打打感情牌。”

    “其三,借太子心爱的周王玉印一用。”

    几天后的上午,一位青袍男子正拿着印章仔细端详。

    “这周王室青玉牡丹印模,谁送来的?”

    “回大人,是门外一女子。”

    “快请。”

    “妾身是御史大夫,廷尉属长官张贺的内人。听闻先生走南闯北,访问千山万水,就为搜寻历史遗迹,写就巨著。此印乃周王遗留,不知对先生是否有用。”

    “当然有用。”司马迁如今不过三十几岁,温文儒雅,待人大方,“如今我在整理周朝典章制度,能亲自见到玉印实物,再好不过了。”

    “先生对学问精益求精,令人赞叹。”

    “敢问张夫人,能否让在下知道,这枚印章从何而来?”

    “乃太子殿下所赐。”

    司马家藏书众多,其中不乏先秦以来的孤品珍品,甚至有不少在焚书坑儒中逃过一劫的西周、春秋战国时期的六国史料。有的写于竹简,有的写于丝绢布帛,都分外珍贵,我们两人看书点评,又品茶赏花,聊了许多历史上的忠臣义士。

    良久,司马迁抚须感慨,“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闻言,知道机会来了,忙道,“先生眼下,正有重于泰山,青史留名的机会。”

    “哦?”

    “沙丘一地,两朝历史,赵王失权,秦皇殒命,丰功伟业,随风消散。究其原因,都与废长立幼脱不了关系。赵武灵王宠爱幼子,将长子幼子分为两王,欲让幼子继承赵王,而长子封为代王,招致反扑;秦始皇虽属意长子扶苏继承大位,但宠爱幼子胡亥,将其带在身边,才给了赵高机会。两国衰落,殷鉴不远。再往前去,西周末年烽火戏诸侯,亦和此行类似,才有春秋战国分裂数百年。”

    见司马迁细听,我又道,“如今陛下想要追封李夫人为皇后,若此事成行,二子争位,岂不如前朝故事?先生著书立说,晓谕今人别重蹈覆辙,还望规劝陛下以史为鉴。陛下英明,也未必不知,只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先生此举,救国救民,功在社稷,汉室之幸啊。”

    “卫家虽是外戚,我知先生历来是看不上的,但太子聪明温厚,体恤民生,将来必是明主,其余皇子哪及太子?想来以先生慧眼如炬,定能明白。”

    司马迁抬眼,不禁笑道,“满朝文武,确实只有史官能进此犀利之言。”走过回廊,他又道,“夫人冰雪之姿,气度恬淡,如此事关重大也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太子有您为谋士,才是幸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日,刘据在父皇的宣室中看舆图。烛光摇曳中,勾起了刘据的回忆,“今日是舅舅收复阴山的日子,一转眼,已然二十五年。”

    “是啊,年轻时,朕常与你舅舅纵马南山,带着你表哥,当时他还小,一群人抓鱼烤肉,露宿野外,转眼。。。”转眼斯人已逝,空留遗恨,刘彻纵是乾纲独断的帝王,此刻往事涌上心头,也说不下去。

    “也不知舅舅出征在外的日子,母后在宫中是怎么忍着焦心,一晚晚熬过来的。”

    刘彻的心被轻轻拨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了李夫人各种违制,也不是不知道会让卫后多么心凉,只不过,他不忍去想罢了。

    前朝大战,自己为臣子密友担心,但卫青是子夫的骨肉亲人,她又是怎样的坐立不安,怎样安慰自己?几十年风风雨雨,都是她陪伴走过,自己忍心让她伤心吗?

    “父皇,您现在伤心,母后不好轻易去打扰您,可她自己,又怎会好过?她如今还时常和儿臣追忆舅舅表哥,他们出征在外,是拿命为大汉江山开疆拓土,等到班师回朝,一家人才可以骨肉团圆,那时父皇什么都和她倾述。。。”

    前几天司马迁之谏言犹在耳边,沙丘之地,名分不定,两朝政变,三思而行。何况,卫青和去病的功勋开拓了大汉疆域,成就了皇后太子之位,李夫人家何德何能,有此殊荣?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朕不能重蹈秦皇覆辙,亦不能让天下人视作任人唯亲,只喜欢宠妃的兄弟子侄,而非任人唯贤,唯才是举。

    虽然不想承认,但刘彻从还是从对李夫人的狂热中冷却下来,“李夫人追封之事,罢了吧。”他挥手招来太常,“进谏的贤臣后妃,都是忧国忧民之人,重重有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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