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春光正盛,郑家院墙上爬满了蔷薇枝蔓,粉色白色的花朵点缀在深绿色的树叶里边,远远看着就如一张织锦般夺人眼目。(小说文学网)秋华带了绿柳沿着围墙走到了郑家主院,守主院的嫂子见管事妈妈带来一位面生的小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位是容四小姐,你可要记仔细了。”管事妈妈叮嘱了一句,引着秋华走了进去。

    主院前坪很大,院墙依旧是蔷薇做了衬底儿,沿着墙还种了一大片杏花树,正是杏花当季的时候,粉白的杏花开满枝头,一阵清香远远的随风送了过来,淡淡的甜味沁入了秋华的心脾。主院屋子前边栽种着一圈青松月桂,都是些常年碧绿的树木,满眼生机,看着都神清气爽,秋华一边瞧着一边暗自点头,这位郑伯伯还真有些眼光,主院里边被他收拾得如此细致整齐。

    绕到了主院后边的内室,季书娘正坐在那里喝汤,旁边站着梅枝和松砚,屋子里头还有曾经见过一面的郑彩莲和郑彩蓉,两人皆带了一个丫鬟坐在靠墙的地方,位置离着季书娘很远,秋华一眼望去,便觉得有一种生疏和冷淡。

    “母亲。”秋华走到季书娘面前行了一礼:“多日不见,秋华甚是想念。”抬头看了看季书娘,觉得她长胖了些,一张脸逐渐的圆润了起来,肌肤上的黄气已经褪得差不多,两颊上还有些许红润:“母亲看起来气色很好。”

    季书娘笑着点了点头:“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又不用想旁的事儿,自然气色便好了。”

    秋华听着季书娘的回复,心里也是高兴,母亲能这样直接说出来,那实则在告诉自己,郑伯伯对她不错。望着季书娘那红润的脸色,秋华脸上也是笑盈盈的一片:“母亲,听钟大夫说你有了身子?这可是大喜事儿!”

    听着女儿这般直接的说到了自己怀孕之事,季书娘却有几分害羞,慢慢的点了点头:“才两个月呢,正在将养着身子。”

    旁边松砚笑得连眼睛都快找不着:“咱们家爷可紧张了,知道夫人有了身子,每日里头补品流水儿般送了进来,老夫人也关心着,过不了两日定会自己亲自前来看望夫人,还教她如何安胎!”

    劝母亲再婚果然没错,嫁入郑家可让她舒坦了不少。秋华笑着转眼看了下坐在那里的郑家姐妹,还想找些话儿和她们说,孰料却只见着两双冷漠的眼眸。秋华心里一咯噔,难道这两位郑家小姐对母亲有了身孕心中不满不成?

    “母亲,今日里难道还是准备让我们画那草叶儿不成?”秋华正想开口说话,郑彩蓉已经嘟着嘴说了起来:“父亲说你是才女,要你教我们读书画画,可这几日下来,每日里都是对着你的范本描摹草叶,能不能教教旁的?”

    听着郑彩蓉话里带着抱怨,秋华皱了皱眉,画几日草叶又如何?她才学画画的时候,那草叶儿足足画了半个月母亲才换了别的题材。这草叶山石花卉之类,原是绘画里最基本的几种,不将它们参透了如何才能运用自如?

    绿柳见那郑小姐言语里对夫人有些不敬之意,又见自家小姐皱眉,不由得在旁边哼了一声:“我们家姑娘那会学画草叶可用了不少辰光。”

    郑彩莲在旁边见秋华的丫鬟竟然开口来反驳妹妹的话,两条眉毛竖到了一处:“容四小姐,你这丫鬟可真不知礼,这里哪有她开口的份儿?还不快快教训了她,免得以后带出去又丢人现眼!”

    秋华心里一怔,绿柳是不该插嘴说话,可这郑家小姐竟然提出来要自己教训绿柳,也不合规矩罢,自己带着丫鬟在郑家做客,即便是要教训也该回随云苑再说。她朝郑彩莲笑了笑:“郑姐姐,你能为秋华着想,秋华委实感激,我的丫鬟本不该插嘴说话,不合规矩,我回容府自然会教训她,谢过郑姐姐好意。”

    郑彩莲和郑彩蓉互相对望了一眼,两人都将一张脸拉得老长,她们心里本来就有气,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好不容易见着秋华的丫鬟鲁莽,自己撞了上来让她们捉了把柄,还在等着看好戏呢,可秋华这两句不软不硬的话就草草将这事儿揭过了,心里自然不舒服。

    早几日知道季书娘有了身孕,郑彩莲便派丫鬟出府向自己的姨娘送了个信儿,那姨娘听着心里也着急,前头三少奶奶似乎不能生育,郑青云膝下只得了两个女儿,她们心里正在高兴,即便郑青云过继了侄子来,自己亲生的女儿出嫁时,嫁妆定然丰厚。可现儿这位三少奶奶才嫁过来四个多月便有了身子,无论生男生女,都是郑家嫡出的孩子,到了郑彩莲议亲的时候恐怕没有人上心,那嫁妆便更不用提了。

    “你回去和你们家姑娘说,让她假意去奉承着些,见机行事,总归得把那郑夫人肚子里头的孩子弄没了才行。”那姨娘咬牙切齿,一脸的阴狠,将郑彩莲的贴身丫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怎么个弄没法?”

    “最简单的法子是让她跌跤,听说这位郑夫人身子骨不好,推她一把跌了跤,孩子自然便没了。再不济便用药,去药堂里弄些红花之类的放在她汤饭里边,保准那孩子也没得救。”那姨娘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总而言之法子多得很,你回去让你们家姑娘好生想想,哪个法子才是不落痕迹能将郑夫人肚子里头那块肉给除去。”

    郑彩莲得了姨娘的话,辗转反侧的想了好几日,可依旧找不出好法子,她本想叫丫鬟出去买些红花来,可自己那贴身丫鬟香草胆子小,无论如何也不肯替她去买了来,即便她狠狠责罚了香草,那香草依旧不愿做这事,只是在地上趴着不住的磕头:“姑娘,这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儿,夫人肚子里边怀的是你的弟弟妹妹,怎么能这样对付他呢!”

    见丫鬟支使不动,郑彩莲不由得泄了气,她也怕将香草逼紧了些,香草会去父亲那边揭了她的底儿,于是和颜悦色将香草拉了起来:“我不过是说顽笑话儿,你不必当真。”

    香草站了起来,将信将疑的望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眉目间不见了那种狠厉,心里才踏实了些,走到郑彩莲旁边小声劝慰:“我见这新进门的夫人性子极好,姑娘不如与她多亲近亲近,她自然不会薄待了你去。姑娘,你是郑家的小姐,出嫁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十里红妆,何必要听着姨娘的唆使,让自己断了后路?”

    郑彩莲低下头来不言不语,心里将姨娘的话和香草的话反复掂量,想来想去自己暂且无能为力,只能放□段来讨好季书娘。可坐到这内室又觉得不自在,见秋华走进来,穿戴不俗,心里更是不喜,只能找些话来刺她了。

    “容妹妹既然护短,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郑彩莲施施然站了起来,朝季书娘行了一礼:“母亲,今日容妹妹过来陪你,我便不在你这里吵扰了,免得打搅了你们母女重逢的好兴致。”

    郑彩蓉见郑彩莲要走,也不甘落后,站起来行了礼便跟着姐姐走了出去,屋子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秋华转脸看了看绿柳,脸色有些不虞:“绿柳,现儿咱们是在郑家,不是在随云苑,可不能没了规矩。这是我第一次带你出来到别家拜府,你不知道规矩也难免,回随云苑自己好好反省下,哪些事儿不该做,都要想想清楚。”

    绿柳的脸一红,眼睛里似乎能滴出水来,声音有些发颤:“姑娘,绿柳知道了。”

    季书娘见秋华责罚绿柳,心里也不忍,朝秋华招了招手:“绿柳也只是想帮你说话罢了,彩莲和彩蓉委实有些不明白,这画画可不是一日能成的,多让她们习着自然是有好处。秋华,你也别太责怪绿柳了,快些跟娘说说外边的新鲜事儿。”

    见母亲依旧还是那种软糯性子,秋华叹了一口气,拣着二伯父中了探花要去杭州做通判的事儿说了下:“夏华可开心,明日她便要跟着二伯父去杭州,不用在容家园子里头呆着了。”

    季书娘“咦”了一声:“你祖母竟然肯放你二伯娘跟着去杭州不成?”

    “太后娘娘回江陵省亲的时候,二伯父已经求过太后娘娘,准他带家眷去赴任,祖母自然没话好说。”秋华微微一笑,想着前几日府里头闹腾的事儿,心里佩服着二伯父真是有先见之明,这事先过了太后娘娘的口,谁还能兴风作浪?

    容二爷刚刚回江陵,容夫人便将他与容二奶奶喊去了主院,笑眯眯的说要给他指个通房陪他去杭州,容二奶奶听了心里气闷,莫非婆婆将自己当死人不是?容夫人见着容二奶奶一脸煞白,心里舒坦,口里却说得振振有词:“父母在,不远游,老二你既然是朝廷委派去杭州做官的,也不能不去,只是该把你媳妇留下来替你在我面前孝顺才是。”

    容夫人看容大奶奶和容二奶奶只是心中不忿,能逮着机会拿捏两个媳妇是她最开心的事儿,这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看那容二奶奶还敢跟着去杭州?少不了留她在容家园子里,每日来主院晨昏定省,再给老二指个通房陪着去杭州,老二媳妇定然是堵得慌,容夫人想想都心里头觉得痛快。

    “母亲,太后娘娘回府的头一日下午我便禀告过她了。”容二爷皱了皱眉头,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非得给他指个通房,还不让他带着妻子去杭州上任?莫非她没有听说自己求太后娘娘的事儿?

    “那日下午,容家子侄觐见太后娘娘,母亲并不在场,或许不知道这事儿,可父亲和二叔祖父却是听得清楚。我求太后娘娘允许我以后带綾娘去赴任,太后娘娘同意了,所以母亲不用担心没有人服侍我,綾娘会和我一道去杭州,这通房便不必再指了。”容二爷直起身子望了望容夫人:“家中还有大嫂和三弟妹在母亲跟前尽孝,短了綾娘一个也不碍事。再说母亲素日里都说綾娘笨手笨脚,看着她便烦心,綾娘不在府中,母亲也不会和她生闲气,能让母亲心情愉悦,这也是孝道。”

    容二爷的一番话气得容夫人好半日出不了声,这老二以前见着闷声不响的,每日只知道读书,没想到一朝中了探花,就敢为了媳妇顶撞起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来了。可毕竟儿子说的在理,她再执意让容二奶奶留下来,旁人都会说她是在刁难媳妇,没有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容二爷带着容二奶奶走出主院,气得揉着胸口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綾娘也真是好命,有二爷这般护着她。”听秋华说完,季书娘羡艳不已:“这下她可好了,不用再在容家园子里守规矩,跟着你二伯父去杭州赴任,就是她一头独大了。”

    “母亲,你不用羡慕二伯娘,我瞧着母亲现儿过得也很是顺心。”秋华伸出手来搭在季书娘肩膀上,轻轻替她揉捏着:“只是我觉得母亲还该注意着郑家那两位小姐,见她们似乎望着母亲的眼神有些不善。”

    第一百六十七章少女思春空余恨

    “秋华,你多心了。”季书娘有些不安的挪动了□子,虽然她不敢相信两个继女真的会对自己有所举动,可毕竟在容家吃了那么多亏,还是心有余悸。

    “母亲,你也别太操心这些,秋华只是提醒着你要万事小心。”秋华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嘉琪,一颗心不知为何跳得慌,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一刻都没有忘记那件事情,现儿见着母亲又有了身孕,那件事情便变得格外清晰了起来。

    “我省得。”季书娘脸色有些苍白,伸出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过了几个月,这里便该高高的隆起,有小手小脚在里边动来动去了。

    “母亲,这有身子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要把住吃食,厨房里边要谨慎小心,从王嫂做东西到端进内室,都该是最信任的人来做。”秋华拨弄着母亲发间的一支珠钗,那颗又大又圆的东珠衬着外头透进来的日色,越发的柔润了些:“另外出去散步时也该格外注意,千万别往长了苔藓的地方去,小心滑着!”

    松砚和梅枝在旁边听了,点头不歇:“四小姐说的在理。”

    “还有郑老夫人那边也该好好巴结着,想想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些什么,做了去给她送过去,这郑家她可是老祖宗,连郑伯伯都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母亲该与她多亲近些。”秋华的眼前闪过一张瘦长的脸,郑老夫人虽然看着严厉,可那眼神儿其实一点也不狠辣,看着倒是有些软款,该是好相与的。

    季书娘反手握住了秋华的手,笑得十分温顺:“也亏你想得这么周到!郑老夫人那里我早些日子才给她纳了一双鞋底,现儿正在绣鞋面子,相信她也会喜欢。”

    秋华的手被季书娘握得紧紧,心里也是热热的一片,贴着她的脸,几乎要流出泪来:“母亲,只要你过得开心,春华便已经满足了。”

    和季书娘说了阵子话,秋华带着绿柳往外头走,不远处遇着了郑彩莲和郑彩蓉,两人正在蔷薇花架子下边说着闲话儿。见秋华走了出来,郑彩莲笑盈盈的迎了上去,一脸的春风拂面般,十分温和:“容四小姐,方才我一时间说得严厉了些,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秋华笑着答话:“怎么会呢,郑姐姐不用多心。”

    “听说你大堂兄是叫容嘉懋?”郑彩莲的眼神里有些许期盼,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我早今日去金玉坊买首饰的时候见着了他,是他替我挑了一个别致的璎珞。”

    秋华顺着那郑彩莲的目光看了下来,见她脖子上边戴着一个璎珞,赤金绞丝圈儿弄成波浪形状,下边的坠子是一朵莲花,该是胭脂玉雕成的,那白色的玉里透着红色的晕染,做成莲花真是再恰当不过。

    见郑彩莲的神色有些羞赧,秋华心中忽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微微一笑:“我堂兄今年开始已经在金玉坊里头帮忙了,他很是能干,不少客人挑首饰都是由他帮着选的呢。”总不能让这位郑家小姐以为嘉懋喜欢上了她罢?

    “原来是这样。”郑彩莲眼神黯淡了几分,咬了咬嘴唇:“他说话很温和,很能让客人听着心里头舒服。”

    “我大哥是个这样的人,对谁都很好,说起话来很是温和。”秋华嘴角勾了勾,再一次将郑彩莲那期盼的神色从脸上抹了去:“郑姐姐若是没有旁的事儿,请容秋华告退。”

    郑彩莲站在蔷薇架子下边,手无意识的摸上了璎珞,胭脂玉莲花温润依旧,但那颗少女的心却慢慢的沉了下去,她默默的望着秋华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容家的嫡长孙,自己肯定是配不上的,但她却依然在想着他。自从那日他精心为自己挑选了这个璎珞以后,那浓眉大眼的少年已经闯入了她的心中。

    “姐姐,你在想什么?”郑彩蓉见郑彩莲愣愣的站在那里,望向秋华消失的方向,颇有些不解:“那位容四小姐似乎一身傲气,目中无人得很,你何必还这样相送?”

    “她自然有资格傲慢,侯府嫡出的小姐,怎么说也是咱们比不上的。”郑彩莲声音苦涩,心里头更苦,自己和那银衫少年是不可能再交会的那一日了。

    “她和咱们还不是一样?不过是一双眼睛一张嘴巴罢了。”郑彩蓉撇了撇嘴,折下一支蔷薇,将那花瓣儿扯得到处飘落:“我看见她不舒服,看见她娘也不舒服,总归要她们倒了霉我心里才舒坦。”

    第二日秋华跟着容大奶奶去了码头为容二奶奶送行,容二爷包了一条大船,带了三十来个丫鬟婆子,带着嘉荣嘉瑞和夏华望杭州去了,阮大牛飞红带着杨妈妈一家和飞白也搭了顺风船一道过去。码头上边大家都弹了几颗泪珠子,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儿,船老大在船头见着女眷们拖拖拉拉,忍不住出言催促:“二少奶奶,东南风起来,刚好赶路!”

    容二奶奶这才擦了眼泪,带着夏华回了船舱,秋华在码头上站着,就见飞红从窗户里探着身子往外边望,脸上的神色似乎既是兴奋又是难受,心里很是惆怅,这是她们第一次分别,真有些舍不得。

    容二爷到了杭州府,将那委任书交与杭州知府,那知府见了里边吏部尚书的亲笔信,知道了容二爷的身份,十分惶恐,琢磨了一个晚上,决定让容二爷去管户部这一块。户部主要管着的是杭州府的收支,杭州经商的人多,这块很容易能出些政绩,只要保着每年库房收支不亏损,考绩便能评优,不少的官员都是从这块地方做起来,每年考绩得优便自然会得了提升。

    容二奶奶得了这消息心里头十分欢喜,对着飞红笑道:“咱们开这珍珑坊真真是顺风顺水,二爷刚好管着这一块,这便是他碗里的饭菜。”

    “我们家姑娘可是天生有赚钱的命。”飞红笑得一双眉毛都飞了起来,斜斜的入到鬓边:“无论在哪里开珍珑坊,都特别顺。现儿二爷管着杭州这边的商户,我们做起事情来也方便。”

    有了容二爷,飞红和阮大牛做起事情来也很顺当,容二爷只消将商户的册子清点下,便知道谁家因为亏损关门需要将铺面转让。因着容二爷的面子,珍珑坊分号的铺面租得极为廉价,在寸土寸金的绣品街,一套带着小宅子的铺面,一年的租金只花了一千两。

    房东和阮大牛签了契书以后直叹气:“也是客官你运气好,本来这宅子没有一千五一年根本租不下来,只是我那儿子不争气,亏空了不少银子,现儿家里又急着要钱用……”噜噜苏苏的说了一大堆话,手里摸着那块招牌,恋恋不舍。

    飞红见那房东说得动情,眼中似乎有泪光闪闪,心里颇有些同情他,额外多添了五十两银子,那房东拿了银子千恩万谢,说了不少的好话:“这位大嫂如此仁义,铺子定然能一本万利。”

    飞红笑了笑,送了房东出去,然后拿出了秋华交给她的几页纸出来,与阮大牛商量着该请人来将铺面重新装修一下,也按照江陵珍珑坊的格局布置,宅子后边的小园子也收拾下,等着这分号做出名气来,也与江陵那边一样,每十日举行一次品鉴会,摆些精品供熟悉的老主顾观赏。

    阮大牛找了几个装修的工匠过来,第二日便开工来修缮铺面,说好每人每日一百五十文钱,管一餐午饭,二十日内完工。这工价在杭州不算高,可也不低。其中有个姓石的木匠听了阮大牛说的价格便站了起来道:“主家,我若是不在这里吃午饭,能不能给我每日一百七十文?我们家离这里近,让我那媳妇给我送饭过来。”

    飞红点了点头,知道这姓石的害怕午饭吃得不好,让家里人送饭菜过来,心里安心些,也能多挣些钱。“没问题,只是怕你明日见了我们杨妈妈煮的饭菜,便看不上你媳妇的手艺了呢。”飞红笑着望了望其余几个工匠:“你们若有这要求的,也可以一并提出来,我们这里很是随意。”

    其余那几个因着家里离珍珑坊远,媳妇送饭过来至少要走一个时辰,几个人都摇头道:“就在这里吃饭罢,少二十文也只有这样的事儿。”

    第二日工匠们便按时过来,就听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大家都按部就班的做起了自己的事情,等到晌午时分,杨妈妈的男人已经做好了饭菜送了出来,那几个工匠一看是三碗菜一瓮汤,还配着一大碗白米饭。三个菜中间有两个荤菜一个蔬菜,油水很足,那肉看着都是亮光光的,还没动筷子便能闻着香味。几个人就坐在地上开始用餐,饭菜的香味弥漫在外边的铺面里,连外边经过的人都探头往里边看:“这是谁炒的菜,恁般香!”

    那个姓石的木匠坐在一旁,见别人吃得欢,咽了口唾沫,早知道这主家如此大方,他便不该让媳妇送饭菜,这可比二十文钱合算多了。飞红在一旁见那石木匠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心里暗暗发笑,估计他此时已经反悔了。

    那边工匠们正吃得来劲,就听外边有轻微的脚步声,飞红抬头一看,见到一个年轻媳妇子拎了个篮子,低头走了进来。石木匠一步跨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篮子道:“冬梅,明日你便不用给我送饭了,我到主家这里吃,饭菜好得很。”

    飞红听着“冬梅”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往石木匠那边看了过去,那年轻媳妇正拿出一条帕子来给石木匠擦汗,那侧影仿佛在哪里见过。飞红心中一动,大喊了一句:“冬梅!”那年轻媳妇转过头来望向她,飞红见了那张脸,猛的怔住了,那不是碧芳院的冬梅吗?她私逃了好几年,没料到在杭州见着她了。

    冬梅望着飞红,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帕子飘到了地上,满是灰尘的地面迅速将那条帕子点染得一片灰蒙蒙的,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第一百六十八章巧相逢东窗事发

    冬梅从容府逃出来一直就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人瞧见捉了回去,她潜回杭州也不敢回去,一直躲着给别人做些杂事儿,自己攒了些银子,准备等着风声过了便回家。后来认识了这石木匠,觉得他老实可靠,便自己做主嫁了他。

    小夫妻俩成亲有大半年了,从来没有红过脸,石木匠手艺好,经常有人叫他去干活,每月能赚到四五两银子,冬梅在家里做饭打扫,闲时还绣些帕子出去卖,也能挣到一二两银子,两人的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冬梅,你怎么会在这里?”飞红踏上前一步,抓住了冬梅的手,见她望向自己,眼中似乎有哀求的神色,不由得一愣,后边的话没有说出口来。

    阮大牛见飞红竟然认识这木匠的媳妇,也是惊奇:“飞红,你怎么认识她?”

    飞红朝阮大牛笑了笑:“我们是手帕交呢,好久不见了,我们到后院说说闲话儿。”

    石木匠听着媳妇还有阔绰的手帕交,也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冬梅,你和主家娘子这么久不见了,赶紧陪她去说说话!”

    冬梅低着头跟着飞红走到了后院,飞红将她带到一个角落里边,松开手,一脸严肃的望向冬梅:“冬梅,你可知道逃奴的后果?”

    冬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捉住飞红的裙裳道:“飞红,你可要帮帮我,我真不是故意要逃的,若是我不逃,恐怕我此时已经被贾姨娘给害了!”

    听着冬梅说到贾姨娘身上,飞红心里砰砰直跳,她弯腰将冬梅拉了起来:“冬梅,你快些起来,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逃出去?”

    冬梅站了起来,睫毛上挂着眼泪,似乎便要滴落下来,她清秀的脸上有些恐慌,全身都在打颤。她好不容易才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有体贴如意的男人,有对她关照有加的公婆公婆,她真不想这种温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春燕和夏蝉都被贾姨娘下了哑药。”冬梅抹了一把眼泪,下定了决心将一切和盘托出,飞红是四小姐的人,随云苑和碧芳院素来便不对盘,或许她能借助随云苑摆脱自己遇到的困境。她想赌一把,赌注便是她所知道的秘密:“贾姨娘并没有怀孕,她那个儿子是夏蝉生的。当时夏蝉有了身子,贾姨娘便将她送去了外边院子,自己假装怀孕,等夏蝉生了儿子,她便叫人将那儿子带进了碧芳院,收买了产婆,冒充那是她生的孩子。”

    飞红听了这话,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有这样的事儿?那夏蝉呢?夏蝉又在哪里?”

    冬梅的眼皮子垂了下来,脸上有一种深深的哀伤,她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里有着浓浓的伤感:“夏蝉生了孩子以后便被赶了出去,我找到她的时候她都差不多快要落气了,我陪了她几日,可她终究还是没有熬得过去……”

    眼泪一滴滴的掉了下来,几年前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她抱着夏蝉慢慢冷去的身子,望着她用手指在地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字,眼前一片模糊。虽然夏蝉起先在碧芳院因着自己做了通房而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可她见着原本鲜活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慢慢的在眼前闭了眼睛,心里也有着物伤其类的感觉。低头看着地上那几个几乎认不出是什么的字,冬梅连猜带蒙的想到了一桩事情。

    “我听到了贾姨娘和林妈妈的密谈,她们除了说假装有身子的事儿,还说了一件事,那事儿非同小可,因此贾姨娘打算要将杭州带过来的人都要慢慢打发了,至于她怎么打发别人我不知道,可我却晓得,若是她知道我偷听了她们的密谈,那我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冬梅抬起头来望向飞红,言语殷切:“飞红,我知道你们随云苑和碧芳院不对盘,只要你不把我在杭州的事儿抖露出去,我便将那个秘密告诉你。”

    飞红望了望冬梅殷切的脸,她如何不知道冬梅此时的心情?和阮大牛成亲以后她才明白有了爱侣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滋味,从方才冬梅和她男人的举动来看,夫妻俩定然很是相得,冬梅肯定是想要让这种美满能延续下去。

    “我答应你这事儿,而且还会给我们家姑娘送信,让她替你想法子将你的卖身契给毁了,以后你便不用提心吊胆了。”飞红伸出手来拍了拍冬梅的肩膀:“你也知道我们家姑娘的能耐,只要你不是哄骗她,她定然会想法子做到。”

    听着飞红说得笃定,冬梅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她惊喜交加的望着飞红道:“你说这话当真?”

    “怎么能不当真呢?”飞红扯下了身边树枝上的一片树叶,用手揉了揉,那树叶便成了碧绿的一团,一些汁水站在她手上:“你没见我现儿都成了这铺子的主家娘子?我们家姑娘都把珍珑坊开到杭州来了。别说是一张卖身契,便是十张又有何难?”

    冬梅听得连连点头:“四小姐可真是厉害,竟然能将铺子开到杭州来了!若是铺子里边要请人,你可得记着我才好。”

    飞红笑着点点头:“你便快说说,究竟是个什么秘密,竟然会让你有性命之虞?”

    “我起先在碧芳院听着林妈妈说若是让人知道三小姐不是三爷的孩子,那三小姐一辈子可都完了。”冬梅徐徐的说出了那句埋藏在心底好几年的话,心里分外轻松。这句话一直哽在她心里头,找不到人可以倾诉,不时的在折磨着她,甚至在梦里还见到贾安柔和林妈妈狠厉的扑向她,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嘶声竭力的喊道:“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就得去死!”

    现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分享这个秘密的人,冬梅有些欣喜,没想到说出这句话的感觉会如此之好,她望了望这盛春的院子,到处繁花似锦,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活。

    “你说的是真话?”听到了这个惊人的秘密,飞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小姐不是三爷的孩子,那她的父亲又会是谁?

    冬梅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亲耳听着林妈妈说的,不会错,而且夏蝉临死前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我只认识其中两个字,一个三一个小,估计她也想告诉我三小姐的身世,只是可恨我识不全那些字儿。”

    飞红得了这个消息实在震惊,赶紧写了一封信回去将这事向秋华禀告,秋华得了这信也是震惊,嘉文不是三少奶奶生的,淑华也不是父亲的女儿,这两件事情委实有些大,让她不能不慎重考虑如何揭发了这事儿才好。

    嘉文是夏蝉的孩子这事情好办,去找那稳婆一问便知,只是这事儿即便问了出来也不会让碧芳院那个三少奶奶又半分损伤,因着嘉文总归是容家的血脉,只是她想借着这孩子上位而已,闹了出来也不会再撼动她的位置。

    秋华捻着信纸,看着上边黑黑的字迹仿佛变成了横着爬行的小蚂蚁一般,慢慢的钻到了她心里边去:淑华不是三爷的孩子!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姐姐,那她会是谁的孩子?秋华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双眼睛,春华十二岁生辰时请来的戏班子里边有个小桃红,长相与淑华由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莫非淑华的爹便是那个戏子?

    轻轻的敲了敲桌子,秋华的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珍珑坊开到杭州真是大收获,她要好好的把握这些信息,慢慢的抽丝剥茧般将多年前的旧事翻出来,让碧芳院里那个趾高气扬的三少奶奶从此被踩在尘埃里再也不能翻身。

    第二日,秋华去流朱阁找容大奶奶,流朱阁的下人们道:“奶奶还在华瑞堂没回来呢,二少奶奶去了杭州,我们家奶奶一人管着这内务,事儿越发的多了些。”

    秋华听了微微一笑:“大伯娘以前总是觉得闲着没事做,现儿总算是找着事情做了。你们可不要替你们主子抱怨,她甘之如饴。”

    于是带着绿柳去了华瑞堂,堂前的香樟树亭亭如盖,洒下一片荫凉,秋华站在树下往里边望去,就见还有几个管事妈妈和管事嫂子正围在容大奶奶旁边议论着什么,其中有一个年轻媳妇子格外眼熟,穿了一件秋香色的绉纱衣裳,鬓边还簪了一朵红色的绒花。秋华仔细打量了下,不由得失笑道:“那不是秋芝吗?”

    绿柳仔细看了两眼,也笑了起来:“可不真是秋芝?瞧她那穿着打扮,竟然和三十岁的人差不多了。她不才嫁了两个多月,怎么就穿成这样,便如一下老了十来岁一般。”

    秋华心里暗暗叹气,秋芝嫁易小四的时候她还送了十两银子做贺礼,心里头倒也希望她能过得舒坦些。没想到听丫鬟婆子们议论都说那易小四似乎并不把她当一回事儿,一言不合便是挥拳相向,易妈妈自然是偏心自己的儿子,秋芝在易家的生活过得并不顺心。

    “还好大少奶奶给秋芝安排了个好差事,看在银子的份上,易家也不敢把秋芝得罪狠了。”绿柳在旁边小声说道:“瞧那绉纱衣裳至少也该要一两银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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