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没料到路司虞会来得这么快。

    常青是早晨走回到自己原来那间出租屋的,离开路司虞的公寓,他也无处可去,在裤兜里翻出几枚钢镚儿在路边一个电话亭里给两年前租他屋子的大婶打了个电话,他向对方告知自己自己是谁时,大婶用诧异的语气直呼:“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嘛!那时候租我房子的那个小年轻啊。”

    常青就说是。

    大婶忍不住想多打听几句:“你当时不是跟着另一个帅小伙搬走去住大公寓了吗?怎么又回来啦?是不是合租闹别扭啦?那小伙子我当时一看就知道是个体面的有钱人,你能认识那样的人,还真是好人缘。你们是同学吗?怎么认识的?你现在怎么又跑出来租房子啦?”

    常青被她机关枪似的发问问地一时语塞,对着她一个外人也不想多言什么,尤其是被问到关系时,他自觉十分尴尬,这是不能说的,只好含糊地用一些“嗯”敷衍过去。

    那大婶以为自己把常青身上发生的事都猜得大差不离,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满足的心理,她爽快地答应了常青继续租房的请求。

    “唉,不过你们年轻人出来打拼也不容易。”她忽然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句,又说:“我那屋子破是破了点,不过以你的经济条件,盘点整个华城里的出租房,你能租得起的屋子估计也只有我这一家了。所以说嘛,破也有破的好处,最起码价格美丽,你说是吧?”

    “嗯。”

    “我看你挺拮据,以后要是哪天穷得吃不上饭了,可以来找我,管顿饭我还是能做到的。但房租不能拖太久啊,我们毕竟是交易,两方都得守信用,而且价格确实很低了,你是懂的哈。”

    “好的,我明白,那谢谢您了。”

    常青听得心里还挺暖的,大婶性格虽然八卦了点,却也直爽,是个好人。

    大婶最后在电话里喊让他去屋子门口等着。等她五分钟,她去拿钥匙开门。

    常青扣了电话开始朝着住处走。

    那大婶应该比他到得早,又不知去哪里忙了,常青到的时候,屋门半掩着,他拉开门走进去,抬头打量四周,心间陡然生出一种与知己老友久别重逢时的阔别之感。

    没变,什么都没变。墙角的那张破布沙发,挂在东墙的故障电视机,滑稽地摆在屋子中央边角被磕得支离破碎的茶几,还有那张以前他每天都蹲在上面写小说的实木椅子,他躺过的那张折叠床也安然无恙地竖立在另一个角落里,不算简陋的厨房和卫生间,就这么几件摆设,乱七八糟地堆在一个空间只有四十平米的小屋子里,不会给人一种家徒四壁的感觉,反而这样才显得朴实,才让人感受到这才是他本该过的一种无比真实的生活。

    其实梦早就该醒了,他先前还不舍得,现在醒了,不知怎的好像又有些刺挠。

    他恍惚地想着,大婶从门外走进来,在背后猛然叫了他一声,吓了他一跳,大婶看到他转头,非常热情地跟他寒暄了几句,接着笑眯眯地把钥匙塞到他手里,再确认了租金,简单交代了两句就走了,留常青自己收拾卫生。

    常青进这入屋子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他忽然很疲惫,好像已经保持着直立的姿势走了站了很久很久,本来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支撑着他走到这里,到了这里后,这股力量就瞬间消散了,于是他一屁股坐下来,顾不得地上积了多久的灰,脏成什么样。因为在夜里被凉风吹着走了几个小时,现在隐约感到有些头疼,在连打了几个喷嚏后,他开始有点发困,懒得收拾屋子,打算先爬到角落的床上去好好睡一觉再说。他真的这么做了。床垫的硬度可以说堪比木板,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两年睡惯了路司虞家床上的软垫,身体都被养娇怪了,现在乍一躺平板床,觉得比那腰下硌着豌豆的豌豆公主还难受,但常青也低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他毕竟是有些疲惫了,躺下去的瞬间,大脑都来不及做排斥反应,他就像溺水的人在慌乱扑腾中摸到了水中漂过来的一块浮板似的瞬间安定了下来,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早上才过了8点,他没睡一阵儿,就被“哐哐”的砸门声吵醒,这动静大得出奇,听得出拍打声中饱含着来人不可遏制的怒意,常青本来睡到一半被吵醒迷迷糊糊地还有些烦躁,但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后下意识地反应来的人可能是路司虞。

    他揉了揉困得生疼的眼角,踢着鞋走到门口,小心谨慎地趴在猫眼上朝外看,看到一张被镜孔缩小了的熟悉的男人的脸,他也看到了路司虞一脸隐忍在爆发边缘的怒意。

    敲了这么久里边愣是没动静,路司虞忽然一阵火大:“常青,你他妈给我开门,我知道你在里边呢。门打开,把话说清楚!”

    常青尴尬得要命,心下也纠结,给他开吧,肯定要被纠缠一番,常青想想都觉得焦虑,不给他开吧,他要是一直这么喊下去,不但扰民,而且楼上楼下地听见了怕是要以为他对人家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这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外边路司虞还不依不饶地搁门外叫唤,手上拍门的动静不减,语气倒先软下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登门道歉的:“常青啊,你出来见见我吧,你心里有什么不爽快的,当面冲我撒还不行吗?咱俩见见,行不?求求你了。”

    常青支着一双耳朵趴在门上仔细听着,想到路司虞的那张满是情绪的俊脸,再伴着那委屈又有点可怜的语气,听得常青当下就有些于心不忍了。

    他直叹气,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也是一个没忍住,直接给人开了门。

    还没来得及去看清对方的脸,常青就被一双胳膊用力地搂进了对方的怀里,怀抱冰凉,沁着野芳花瓣上朝露的寒气,把常青刚暖和过来不久的身体冻了一下。

    可能是此刻体质虚弱的缘故,常青忽然有点贪恋这样的亲密关系,他喜欢恋人之间的那种拥抱,和路司虞在一起后,他发现自己十分喜欢被路司虞箍在怀里的那种感觉,尤其喜欢趁着拥抱的这段时间里,隔着衣料偷偷去感受从路司虞左侧胸腔中传出的有力心跳声,这声音每一次都会令他心潮翻涌,会从心底里发觉和他相爱是世间少有的如此美好的事情。

    路司虞只管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不撒手,也不说话。直到常青惊觉自己贪恋不足,待反应过来后执拗地推开了他。

    路司虞刻意讨好似的望着面前脸色尴尬的常青:“阿青,先跟我回去,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好吗?”

    常青迅速平复下脸色,盯着路司虞的脸,如常道:“我昨天说了,我们分手。所以我们现在不是那种特殊关系,你不明白吗?路司虞。”

    “阿青,你是不是怪我最近冷落了你?那是因为最近公司太忙了,我每天都要陪客户应酬,你是知道的呀。”

    常青看向他的脖颈,口红印已经被清理过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冷笑:“我知道什么,知道你天天抱着小姐到处调情?”

    “我没工作,没能力,两年来住在你家里就像个米虫,我知道自己欠你挺多的,所以我尽量让自己懂事一点,别给你添多余的麻烦,同时我也清楚,你路司虞在外头玩得有多花,说实话我对那种事真觉得挺恶心的,但说到底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你玩就玩吧,起码每天都回家睡觉,你花就花吧,起码知道避讳着点我尽管心里难过得要命,恶心得要死,我还是一边狠狠地唾弃没用的自己,一边装作对你的事毫不知情。”常青说着说着便低了头,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凄然的惨笑。

    路司虞连忙慌乱地解释:“是这样吗?是因为我太花心了对吗?你讨厌我这样,那我改好吗?我以后一心一意和你好,阿青,我保证能改,你原谅我好吗?还有,我从来不觉得你是什么米虫,都是我自愿的,我愿意养你,我巴不得一辈子养着你,只要你爱我,你不离开我。”

    他想过去再抱常青,常青后退一步拿手挡开了他的胳膊,坚定地摇摇头,这样充满迷惑性的拥抱,他受不了第二次了。

    “路司虞,你还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被你包养,也不该做米虫。现在我醒了,我想要工作,我想要独立,我想自己养活自己,所以我才要跟你断绝关系。”

    “为什么你要工作,要独立,就要跟我分手?!我碍着你了吗?!”路司虞想不通常青的思路,他看着常青的眼神,觉得好像挽回他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情绪激动地喊:“这就是你跟我分手的理由?!”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昨晚亲口承认的那些了?路司虞,不要再装了。”绝对理智的口气,冷得像块寒潭里的坚冰。

    这话一出口,路司虞一怔,身不由得僵直住,昨晚醉酒的画面像轰散的弹片一样在他脑袋里乱飞,引燃了混乱的思绪,他回忆起来了,自己那时的确是亲口承认的。

    “用不用我帮你复述一遍?”

    “不”路司虞怔怔道。

    “你还记得那天我告诉你我去投简历时的心情吗?你了解我有多想找到一份工作吗?我跟你说过的吧,我想工作挣钱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想给我妈攒下些医药费,你知道我妈吃一瓶药要多少钱吗?要五万块。自从我知道后,我每天睡觉都吊着一颗心,我很怕她要是因为这缺了五万块,买不起药,耽误了治病,该怎么办?路司虞,你能想象我的心情吗?”说到这里,常青忽然顿了一下,改口纠正:“对了,你可能不知道,因为每次我一提到工作的事,你就装作听不见,你怎么会放在心上呢。我知道五万块在你眼里肯定连狗屁都不是,但我们不一样,你懂吗?”

    “你要是愿意,阿姨的药费,我也可以帮忙出的。”

    “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你当初既然不想要我找工作为什么又要假装替我感到高兴?为什么要在背地里做那种事?为什么私自回绝我的入职邮件?为什么在我入职后又背着我偷偷去找我的上司让他开除我?你就这么喜欢在背后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弄没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份工作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你是不是得意地想,常青的工作没了,以后他就得乖乖待在我身边再也别想往外跑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你为了你自己开心,要毁了我的工作和希望,是吧?”

    “昨晚,你在酒场里抱着小姐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我在邮箱垃圾箱里发现了几天前被你没完全删掉的邮件,你做都做了,连证据都懒得销毁干净么?我在你眼里肯定很蠢,蠢到你都不稀罕敷衍了。”

    常青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用这口气支撑着自己说完最后一句:“但也多亏了这样,我才看清楚你,原来不止是花心,骄奢,没定性,你还薄情,自私,冷漠。”

    路司虞脸上是一种悲伤的神情,强烈的视线想要紧紧抓扯住常青的眼睛,他不说话,可眼神却坐实了一切。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只是辩白。常青心里清清楚楚。

    路司虞当时确实就是抱着那样的想法,他只是很震惊,第一次知道,常青眼里的自己,原来这么不堪。

    “你想要我怎么做?阿青,你怎么才消气,才肯原谅我?我帮你重新找一份工作好不好?帮你找一份比之前更好的。”

    常青皱眉,觉得路司虞根本没听懂自己要表达什么,他坚决道:“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听清楚,咱俩从大学到现在,分分合合也有十一年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我们之间有东西变了,可能你也感觉到了,所以才背着我在外面找别人,图新鲜刺激,事到如今我也真的觉得累了,以前很多时候想跟你提结束,但这么多年的情分,说分总又不舍得,再说了,我一直都靠你养活着,也没脸提你就当我是个不讲情分忘恩负义的混蛋吧,关于你毁了我工作的机会这件事,我得承认,你的做法让我很难过,对你的人品也很失望,同时我也庆幸自己好像终于看清你了,路司虞,咱俩不是一路人,就此别过吧。”

    “不!我不分手!阿青,你别说得这么绝情。我不会再那样了。阿青,你相信我一次。我发誓行不行?你也说我们在一起十一年了,你知道我离不开你,我从小就喜欢你,你都知道我再也不找别人了,我也不干涉你工作了,我知道错了,你怪我,骂我,但别和我分手,行不行?”路司虞忍不住冲上来掰住常青的肩膀要往怀里带,怕爱人就这么从眼前绝情地消失了,常青用力挣扎着,不肯妥协,路司虞用哀求的语调说出最后的挽留,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抓不住了,但还是想要奋力挽留。

    常青说累了,也烦了,眼睛因激动变得有些湿润:“你别动手动脚的,我真的很累,别纠缠了行么?都给彼此留点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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