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他发现泡澡真的很舒服,舒服得直打瞌睡。自从离开路司虞后,他神经紧绷了好几天,本来以为两人分开后,彼此都能相安无事,但谁想到,路司虞竟还扮演起疯批加痴情种的角色,揪着他不愿放手。
他身边是不是最近缺人陪了?不对啊,常青嗤嗤地笑着,路司虞不是男女通吃吗?只要是漂亮的,听话的,他应该都来者不拒吧。
“”他现在竟然为了达到目的,要去跟一个让自己深恶痛绝的人妥协求全。这种事情,放在他还年轻那阵儿,想不不会想的。
常青用手朝后梳理了一下垂搭下来的头发,他想,自己二十来岁那阵多年轻多骄傲啊,还是个文青,眼里除了风花雪月浪漫诗情,还有路司虞那个男人,再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细想想,他也有过深情如此的青葱岁月。
只惋惜,在一起十一年,却没经历过什么风风雨雨的感情果然都比纸都脆么?但不能怪经历,得怪他自己,谁叫他当年被美颜冲昏了头,一时失足看错人了呢。
到头来,还害死了自己母亲。常青想到母亲,便不由得想哭。为了不让自己哭,他扇了自己一巴掌。
没用的,常青,你哭解决不了眼前的任何问题,可能这是人的命,命里他要克死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母亲。
母亲,儿子这辈子都是罪人了,虽然我现在还不清楚到底自己的存在究竟有着怎样的缘由,但终有一天,我会想明白的。
他泡到水完全变冷,冷得牙齿直打寒颤,才起身从浴缸里跨出去。
他发现路司虞没有给他拿衣服,但常青最终在篮筐里发现了一条浴袍。新的,没人穿过,好像刻意留给他的一样。
常青套上浴袍,打开门,走了出去。
果然,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因为某些可抗或不可抗力的原因变得狡猾。但他不是以狡猾得名的狐狸,他只是只孤注一掷凝视着深渊想从中参透那一线生机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兔子。
而野兔子一旦放松警惕开始打盹儿,就会遭遇被真正的狐狸所猎食的危险。
“出来了?”客厅里,电视敞着,在播放一档气氛欢快热烈的男女搭档在野外求生的节目,路司虞看得津津有味,卫生间门开时,他才从节目氛围中回过神来,冲常青优雅地一笑。
常青淡淡道:“睡觉吧。”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晚安。”
路司虞已经关了电视,朝着他大步走过来,走到面前,压低声线,使得嗓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加充满磁性,神色幽幽然道:“去床上等着。”说完,调戏地拍了下常青裹在浴袍里的屁股。
常青转身朝卧室走去。
路司虞进来的时候,常青合衣坐在窗户一侧的椅子里,路司虞发现常青把原本摆在里侧书架旁的桌椅都挪到了窗户的一边。
外面的雨早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停了。夜深十分,窗外寒意料峭,月凉如水,偶有虫鸣冲出眼下这一方幽黑,叫嚣着春天的盛况。
常青打开了窗子,坐在藤编的靠椅里专注而入神地读一本从书架上取下的书,是他大学时读过的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路司虞进来时,正看见那白色窗帘在爱人身侧浮动,水浪似的,不时被涌进来的风吹舔着盖过他的头顶,像梦幻中的头纱,但他整个人毫无察觉似的,笃静地坐在一把椅子里,单手端住一本书,体态纤细,尤其是睡袍衣袖遮不住的手腕部位,使人想要上前去怜惜地献上亲吻;且肤色白皙,百得远看近乎无限接近于透明,透出血肉下一些青色的血管;还有那上下翕动的羽毛般的眼睫,如果扑扇在手心里,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路司虞眼中的常青,像入了禅似的,姿态极尽温柔,连翻书时,四周的空气都会发出一阵沙沙沙的空灵般的应和,听见看见都使人由衷地感到一阵心安。
“冷不冷?还开着窗户。”路司虞简直不忍去打扰他,但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他不得不提醒。
常青简单地“嗯”了一声,瞟了他一眼,打算继续看完手头这一页。
路司虞走过来抢掉他的书,他表面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心里叹了声气,那故事终于还是没来得及看完。
“睡觉。”路司虞把书往地上随手一扔,走过来打算横抱起常青。
常青道:“慢着。”
路司虞动作迟疑一顿,等他说下去。
常青继续道:“我想跟你谈谈。”
一听要他和自己谈谈,路司虞饶有兴趣地一挑眉,拉开常青面前的凳子,两人隔桌而坐:“你想跟我谈什么?阿青?”
“我想再去看看我母亲。”
路司虞翘着长腿,一副怀疑的表情:“你是不是在计划什么?还想跑?”
“不是,只是想去见她最后一面,她明天可能,可能”明明话到了嘴边,常青却怎么都说不下去。
路司虞断然拒绝道:“不可能。”
“为什么?!”常青指掌紧捏,不太甘心地问。
路司虞粲然一笑:“因为,我明天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那又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不让我去看我妈!”
“我以为我不懂么?”路司虞倾身过来,伸手捏住常青尖而瘦的下巴,压制地逼视他的双眼,语气森然,十分可怕:“我一走,你就会跑。你真跑没影了,我再想抓你,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我不管”
“由不得你。阿青。我早就下定决心了,这辈子,你都别想偷跑,”路司虞眼神狂野,露出像狼一样的捕食者的倨傲姿态:“更别想,离开我身边半步。”
“好了,该休息了。”路司虞松开钳制常青下巴的手,常青只觉得被他捏住的部位隐隐发疼。
他刚刚差点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但也许使对方放松警惕才是正确的选择。
路司虞眸光深邃地看了常青一眼,对方低头不知看哪里,有点走神的样子,态度很奇怪,他以为常青会怒不可遏地跟自己发火,大吼大叫,甚至破口大骂拳打脚踢。
但当他把人横抱起来的时候,怀里的人竟破天荒地不作出任何反抗。
常青在他胸前埋下头,一声不吭,洗过的头发不经意间飘发出洗发水古朴的木质芬芳香气,从路司虞的角度看过去,怀里的人还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脖颈,好看又可口得要命,甚至感觉得到爱人身上有点顺从乖巧的感觉,这种待遇是路司虞怎么都想不到的,但尽管不知道对方揣着什么心思,路司虞却感觉心中喷发出难抑的兴奋之情。
常青在男人怀里扭了扭身体,发出轻不可闻的声音,因为埋着头,所以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什么?”路司虞把耳朵凑近了去听他说什么。
“关灯。”常青顿了一下,闷闷道。
路司虞笑了一声,迷恋地亲他的头发,嗓音迷离暗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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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醒得格外早,他总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心里惦念着母亲,怎么能睡得安稳?路司虞还在睡,一条结实的胳膊有力地把常青搂在怀里,做梦都怕人跑了。
常青试了几次,才从路司虞的胳膊下解脱出来,他重新找了身衣服穿。不小心又牵扯到后背的伤口,的确是形成了伤口,到现在还会隐约犯疼,昨天路司虞无意间看到了,皱着眉头拉过他问怎么弄,常青随后答被父亲打的。路司虞问他凭什么打?
常青记得自己当时实在没忍住情绪,嘲弄地冲他呵呵一笑,怒道:“不是你把视频发给我爸妈的?装什么?!”
他记得路司虞当时还稍稍愧疚了一下,跟他不轻不重地认了个错:“对不起宝贝,我气昏头了。”
常青当时就很想当胸一脚把人踹一边去,可那又有什么用呢?时光能倒流么?他母亲能不死么?
他路司虞,左胸腔里长得根本不是颗人心,是块石头,它不跳,也不鼓噪,只是沉甸甸地挂在胸膛里,任多少恩义温情,都暖不化那块冷硬的顽石。
常青穿好衣服,打算出门。
刚走到门前,准备开门,背后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叫住他:“要跑是吧?”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面对,沉静道:“让我去,我保证不跑。”
“我说了,不行。”
“你当真没有一点人性?”
“我一直都这样,你当初不也爱我爱得要死要活?”一贯戏谑的口吻。
常青不听他说话,转身去拉门,打不开,被锁了。
常青急了眼,走过去扑到路司虞身上,翻身将男人按制在身下,手狠狠掐着他脖子:“钥匙!给我!”
路司虞脸上一点因窒息而产生的变化都没有,抬手抚摸着常青神情激愤的脸,柔声道:“乖,你打不过我的。听我的话,呆在这儿。我回来了就带你出去。”
“那就来不及了!疯子!”
路司虞忽然两手扯开常青掐住他脖子的手,扣着脑袋把常青按到自己胸前,发出的嗓音听上去异常妖异,地狱来的魔鬼一般,对他喃喃道:“那就,太遗憾了。”
常青只记得自己在反抗,拼命地反抗,但他好像从来都对抗不了路司虞,他有时会绝望地想,为什么事情总会变成这样那个比魔鬼还邪恶万分的男人最终把自己锁在了门里,他没有走远,常青听得到。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再次被他制服的了,那种如此熟悉的崩溃的情绪再度试图吞噬他,他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手被绑着,手腕因挣扎而磨出血来,很疼,但不够!他止不住地磋磨着手上的绳子,感觉越来越疼,痛感能刺激他。
但依然不够!
不够!
他渴求更多的刺痛感,渴求更强烈的刺痛感。像中毒已深,病入膏肓的瘾君子对致幻毒药的那种无休止的渴求。
只有那样,他才能活。
然后,意识濒临崩溃边缘的常青远远地注意到了书架上放着的那枚打火机。
要自救
哪怕毁灭一切,也要自救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疯狂的念头,但他没法控制自己的思考,当下,只能自救。
常青翻过身,手上渗出的血蹭到床单上,他毫不在意,他以前是个有点洁癖的人,路司虞穿着当天的衣服就躺上床他都会觉得膈应,但此刻,他真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站起来,身形摇晃,脚步踉跄,尽管双眼昏花,强烈的求生本能支撑着他走过去,用嘴叼住了那枚打火机。
双手无法动弹,只能依靠双脚,常青把打火机吐到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到地上,用两只脚配合着,蹭开了打火机的机盖,他倒真是要感谢路司虞这次没把他的脚也一并捆上了。
他把打火机立住,再艰难而危险地划出火花,然后咽着口水,心情几乎是迫切地背过身子去,把捆着绳子的手往火花上蹭。
背着身子,他无法看清打火机火花的具体位置,因此火舌最初那一下是舔到他手上的,他疼得闷哼了一声,却感觉意外地心情有些美妙。
他不知餍足地一下下以身试探火苗的灼烫温度,最终,绳子被烧断了,伴随着一股浓烈而刺鼻的糊焦味,在整个屋子里蔓延开来。
常青看着自己被灼烫到满是水泡的血肉淋漓的双手,拿起地上的打火机,握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从小孔里钻出来左右摇曳着的渺小却凶狠的一束蔚蓝色火苗,像盯着一缕妖精的魂魄,他被魅惑了,被勾引了,下一秒,常青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把伸着妖精蓝色火舌的打火机抛到了那张床上。
打火机和宣软蓬松的床褥产生碰撞,一柔一刚,彼此在对方身上弹跳了几下,然后顷刻间,在苗床上,窜出一条熊熊烈焰。
火焰燃起时产生异常明亮的光和热,照亮了常青的半侧脸颊,使他看上去半阴半阳,一时,人心如鬼,也可说神魔难辨。
他朝前走了一步,火的温度将他的伤口灼得刺痛又瘙痒,可就是身体感觉到疼,五感六识却拼命叫嚣着舒服,发了疯似的舒服。
他不可自拔地想要栖身于这火焰里,被烧成一段焦炭,也烧去这一身残废。从此世间再无他这样一个叫常青的人,唯一的遗憾是,他最终都没能再见到母亲,也来不及对父亲说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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