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内心无比复杂地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向自己苦苦哀求的女人,心中万般无奈。

    “求求你,常老师,你帮我跟他求个情,放过我吧。”女人披头散发,脸上妆容尽毁,红的白的颜色混成一片,一根吊带滑落至肩头,全无往日的雍容得体,倒狼狈得像个凄怨的女鬼了。

    “您起来行不行,”常青被她抱住一条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禁不住皱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倒是讲清楚。”

    他这刚进门,就被宋宋的母亲缠住,不仅二话不说“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还不讲缘由只顾一遍遍哀求,他看她只哭不说,且哭得凄厉,心中渐渐浮起一种不好的感觉来。

    再看宋宋,一贯地站在旁边,也是一言不发,只拿一种嫌弃的表情望着自己那伏在男人脚边声泪俱下的母亲。

    常青禁不住苦恼,他原本好好地教着课,过着平静而安稳的日子,怎么事情忽然之间就又发展成这样了?

    不管他怎么去拉,女人就像摊烂泥似的直往下滑,最后弄得常青额上也沁了汗,跟着她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变得焦躁起来。

    “您先别哭了,起来说话好不好?我都不知道您到底想说什么事。”

    女人听他说着,哭的声音慢慢减轻了些,但还是抽抽搭搭地流眼泪,话也说不太利索:“我告诉路司虞说说你在这里”

    常青僵在原地,瞬间脑子发出“嗡”地一声鸣响。

    “前几天,他到了y城,约我见面,我跟他透露了点关于你的事”女人不敢抬头去看常青脸上的表情,只能埋下头嗫嚅道:“我想让他拿五百万来交换他最后答应了。”

    路司虞然在y城?他还答应花五百万买下关于自己的消息?常青一边觉得荒唐可笑但同时又疑惑不解,五百万?只买自己一个消息?这个贪心不足的女人和他是不是疯了。

    疯子。他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路司虞的疯他是了解一点的,但眼下这个跟自己无冤无仇的女人,他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不声不响地跟路司虞在暗地里通了信,只是为了捞钱就毫无底线地把他供了出去,何其可恶。

    常青当下真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开,转身就走。他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激烈的情绪如浪潮般汹涌起伏,他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没有忍心伤害她。

    他没有气愤地踢开她而拂袖离去的原因,是他转念之间想起了之前宋宋给自己讲过的一些事情,这个贪婪的女人——宋宋的母亲,说到底,也只是个在泥潭里苦苦挣扎了半辈子几乎要被淹死的可怜人。

    她曾在一晚喝醉后回家来拉着宋宋的手轻轻抚摸,讲自己的那些经历,常青是从宋宋口中才得知,这个女人生于乡下,从记事起,家中就没有父母的影子,只有个七十多岁的奶奶和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弟弟,她跟很多穷苦家庭的农村女孩一样,才十几岁就从村里辍了学,为了生计跑到城里打工,她穿得不好,又身无分文,什么都不会做,被城里人叫做“土包子”,“乡下妹”,她做过很多工作,刷盘子洗碗做家政保姆,最后在别人的引荐下,靠着自身那点天然的姿色,去了舞厅,做了舞女,她没想到自己会百转千回地走到这么一条道上去,从此不见天日,成了见不得人,走不上台面的那种女人,流氓、混混、浪荡子口中的“贱货”。

    慢慢地,竟也学会了适应这种日子,不过是把自己出卖给人家而已,只要能赚到钱,只要能过上那种金枝玉叶的富贵日子,她把自己卖了又怎样,不过是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长了藓,烂了洞,生了疮的皮肉而已她心里开始有了点盼头,生出了点念想,因这不切实际的梦,拉着她,在稠浓恶臭的泥潭里沉浮上下,在她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而死的时候,又施舍给了她一点骐骥的光,她就像个在梦里闭着眼走路的人,她看不见前面是悬崖,身后是沼泽,两旁荆棘丛生,饿狼待捕,她就这么唱着歌,自我欺骗着,祈祷能遇见一个善良多金的男人,爱上她,将她带出泥沼,给她锦衣玉食般的生活,陪她共度余生。

    后来,真的有个多金的男人把她从舞厅里带了出来,给她买了房子,给她花不完的钱,还承诺要给她一个幸福完美的婚姻。但那时,她却怀了不知谁的孩子,为了男人,她想打掉,但男人却握着她颤抖的肩膀,跟她说:“留下吧,我养得起。”她便把孩子生了下来,从此死心塌地地爱着这个男人。

    她哪里知道,男人早已有了家室,妻子贤淑,儿女双全,她才明白,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三。万念俱灰之下,她想过要跟那男人一刀两断,但当她看清自己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后,她发现自己舍不得了。

    舍不得放弃这样的金碧辉煌的豪宅,舍不得自己身上的昂贵华丽衣服,和梳妆台上奢侈精致的化妆品,舍不得卡里那多得似乎永远都花不完的钱,更舍不得自己早已迷恋上的那种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的富贵日子。

    她已经无法接受自己再回到从前,过那种每天在舞厅陪喝陪笑赔睡,昼夜颠倒,毫无廉耻的低贱下等人一样的生活了。

    但当有人企图破坏她这样美梦般的生活时,她又是无力的,任人宰割的,像屠刀下的羊似的除了苦苦哀求别人的怜悯,什么都做不到。

    “常老师,你帮帮我吧,我不能坐牢我求你帮帮我,你看在宋宋还小需要人照顾的份上,帮帮我”女人泣不成声,这会儿显得孱弱如柳的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让任何人看了都很难不去心软同情。

    常青咬了咬牙,绝然道:“抱歉,我不能帮你,我跟他已经断了。”

    “常老师,你发发善心,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鬼迷心窍,贪财成性,我不该出卖你,我真的知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下贱的女人计较”

    见她这么贬低自己,常青只觉得胸口更闷,心里更不是滋味,但真的要为了她去见路司虞么?可这女人未免把他在路司虞心中的地位想得太高了,他算个什么东西,路司虞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放过这个女人,想着,常青苦笑,感慨万千。

    谁知道,这是不是又一个精心布局的阴谋?

    “我帮不了你”常青再次俯下身,把女人死抱着自己的手从腿上拉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从始至终一点也没被那哀求也哭诉所触动到,态度冷硬地像一块坚冰。

    “宋宋,抱歉,我不能继续做你的家教了,你尽快找其他人来辅导你吧。”说完,转身朝门外走,他再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此后,也不会再踏进这家的门槛半步。

    “真的抱歉。”这声抱歉是对宋宋说的,他对不起这个女孩,他帮不了她的母亲,作为一个成年人,却又一次狠心地把一个不懂世事的女孩独自留在一堆未能打扫的“烂摊子”里。

    宋宋如惊弓之鸟一般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手里攥着衣角,脸上的神情已经由最初的怨嫌惊愕,转而为茫然无措。她不懂母亲为什么要抱着自己的家教老师不放,为什么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他帮自己,不懂为什么家教老师平时看上去这么温和好心的一个人,最终还是如此残忍地拒绝了母亲声泪俱下的恳求。

    宋宋看不懂母亲,更看不懂这个男人,她要怎么办?是去把哀嚎的母亲从地上扶起来,还是接受老师的道歉,他忽然有点讨厌这个男人了,不,她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常青走出去,把女人的嚎啕彻底隔绝在门里,有一刻他背靠在门上,闭上眼睛,悲哀地想,他果然只是个无能又差劲的人。

    出来后,他变得闲散无事,但也无处可去,只能回家。想到之前女人说,路司虞已经到了y城,不禁忧虑,是不是真的来找他的。常青只希望千万不不要是来找他的。

    忽然,手机提示了一条信息,常青摸出来解锁,看,周楷发的,问他几点下班,下班后一起去附近的超市买点东西。

    常青没有很想去超市的心思,但一时之间也不太好找什么借口拒绝,便回: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你直接过来超市吧。

    于是调了方向朝小区附近的那家他常去采购的超市走去。

    接下来,常青做梦都没想到,会在那里再次碰上路司虞。

    他在超市门口等到周楷,然后一起进去,周楷推了一个购物小车,两人并肩走着,站在琳琅满目地货架前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挑选要买的物品。

    他跟周楷说了自己从家教辞职的事,原因只说是那小女孩忽然想换个家教。周楷信了,以为他没了工作心里会不太舒服,想逗他开心,于是就拍拍购物小车说:“你要不要进来坐,我推着你在超市溜一圈?”

    常青“噗”地一声笑出来,摇摇头:“开什么玩笑,小孩才坐这里面。”

    “那你当一回小孩,让我也宠宠你呗?”周楷歪着脑袋看向他,笑得阳光灿烂。

    “去去去,说什么呢。”在这么多天的相处中,常青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周楷的说话做事方式,他有时候觉得,对方在某些方面就是个长不大的傻孩子,又想到,之前看到过有把人比喻成不同犬种的视频,常青上下打量着周楷,仔细想了想,如果要比喻成狗的话,常青脑子里掠过一张冲着镜头咧嘴笑,表情天真无邪的毛茸茸的狗脸,嗯,周楷应该是金毛。

    就在他低头琢磨东西的这个空档里,一双男人的脚忽然站在了自己眼前,常青一颗心恍然间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瞳孔里映着自己身影的,深邃幽然的目光里掺着些难以遮掩的狠厉与森然的眼睛。

    “怎么,离开我才多久,就找上新的男人了?”路司虞开口便是嘲弄的语气。

    他身上散发出绝对压迫性的气息,让常青全身的血都在一瞬间被人抽空了似的,如临极寒,四肢僵直不能动。

    “你管不着。”

    周楷先前早已推着小车走到另一侧货架那边去了,这会儿正想跟人说话,一回头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给落在后面了,便沿路回去找。

    喊了两声“常青”,声音穿到隔壁,却空空荡荡的,没人应。

    一转过来,才发现是被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挡住了去路,男人看见周楷,远远地把两只透着寒光的桃花眼一眯,嘴角勾出一抹危险意味十足的嗤笑来,一动不动地盯住他,像一头凶狠的狼盯住了正想逼近抢食的对手。

    周楷心下一火,把车扔一边,径直朝着对方走过去。

    两人此刻都已认出了彼此,周楷上前去想把还僵在原地陷入怔愣的常青拉到自己身后,但晚了一步,常青被路司虞抢先拽进了怀里。

    周楷和路司虞都属于那种身材高大体格劲健的男人,让路过或围观的群众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只觉得他们此刻周身正散发出一股杀气腾腾的强大气场,能清楚地感觉到两人都有种分分钟想把对方弄死的狠劲儿。

    收银的几个姑娘看见自己超市里有两个帅哥站在货架前边对峙,其中一个脸蛋更漂亮些的男人怀里还搂着个脸色煞白的但不掩清秀气质的男人,顿时就炸了锅,叽叽咕咕地相互欢快地咬着耳朵,大胆猜测着这三个男人之间的关系。

    在周楷冲上去给了路司虞一拳前,人们没想到他们两个会真的动起手来。

    常青更没想到周楷能这么冲动,当下赶紧从路司虞的禁锢里奋力挣扎了出来,跑上前去拦着他:“你冷静点!”

    路司虞本来还在隐忍,忽然脸上挨了这么一拳,不觉得疼,只是眼神更加凶狠,擦了一下嘴角蹭出的血,也握着拳头往对方脸上使劲抡。

    常青不知道被谁情急之下给扯到一边去了,再上前去时,两人都揪着对方的领子,不要命地狠揍,拉都拉不开。

    收银的姑娘们听见拳头打在身上的闷响,一瞬间收了声,都愣住了,两个帅哥不要命地在超市这样的大型公共场合里互殴起来,可以说是一年一遇的奇观,开了眼了。

    主管听说有人在超市里打架,还引起了围观,出来看了眼,被那凶兽搏斗般的野蛮场面吓坏了,赶紧哆嗦着打了110。

    常青一再拦阻,没用,两个男人杀红了眼一样,完全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当下只觉得心急如焚,胸口处忽地传来一阵窒息的感觉,脑仁砰砰直跳,瞬间陷入了很久都没有过的一种如火般焚烧的感觉中,然后,不知是谁的血溅了出来,滴到常青脚边,他蹲下身去,抱着头,双眼模糊,耳中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任由恐惧像疯长的藤蔓一样将他从五脏六腑到皮肉四肢都死死地纠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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