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有没有你姐姐的照片?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同一个人。”常青问。

    男子立马说:“有。”然后转身去屋里找。

    过了几分钟,他拿着两张照片出来了。

    常青接过去,递给宋宋看,第一张是个两寸左右的大头照,照片里是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鹅蛋脸,眉眼很漂亮,嘴巴轻轻抿着,只看嘴巴是有点羞涩的模样,要是连着眼睛一起看,虽然照片色彩被消磨得很浅了,但能看得出她那时眼神还很明亮透着一股天然的神气。

    很像刘媛。

    第二张还是个半身照,上面是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大姑娘,穿着针打的毛衣,长又直的头发披散着,相比小时候,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都长开了,气质里多了几分少女初成的美感,眼神里多了几分成熟的风姿,嘴角朝上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的弧度,神情依旧明媚,总体上有一种芙蓉般令人的艳羡之美。

    常青可以确认,这个叫刘媛的女人,的确就是宋宋的母亲。

    末了,宋宋把照片递过去,轻声说了句:“是我妈。”

    男人点着头,像是还有点不敢相信的样子,喃喃道:“我姐真还活着啊,挺好,挺好。”

    “我叫刘梁。”男子向常青伸出自己有力的右手。

    “常青。”常青跟他握了手。

    “我这外甥女叫什么?”

    “宋宋。”

    男人冲着他们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哎我激动地都忘问了,我姐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你给我说说她的情况呗。那个你是我姐的对象吧?”

    常青摇头说:“不,不是。我是宋宋的家教老师。她妈妈”

    常青吸了口气,带着顾虑看了刘梁一眼,忍了忍,最后还是决定讲出来:“她妈妈,杀了人坐牢了。”

    “什么?”男子瞪起眼睛,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而又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不是骗人的吧!我姐杀人?”

    “不可能的吧,我虽然没见过我姐,但,你说她一个女人,敢去杀人?你不要骗我!”男人从马扎上站起来,急切地跺着脚。

    对老实的普通人来说,谁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人会杀人呢?

    宋宋坐在旁边,揪着常青的衣服,忽然开始掉吧嗒吧嗒往衣服上掉眼泪。刘梁一看这情形,小女孩哭得那叫一个委屈,肯定是触及到伤心事了,意识到了常青说的不是假话,刘梁直接原地踉跄了一下。

    “怎,怎么杀的?杀了谁啊?”刘梁怔怔地问。

    “一个老板。用刀。”

    刘梁追根问底:“怎么回事,是欠工钱了?还是得罪什么人了?无缘无故不会杀人的吧?”

    常青不知道怎么说,感到为难。

    “你说啊!怎么了到底?”

    宋宋却开口了,擦着眼泪,满腹委屈:“我妈给那个老板做小三,最后因为欠了太多钱,叫人家给抛弃啦!”

    “当小三?我姐?”

    “欠了钱,那男的不帮她,然后她就杀人了是吧?”

    常青没给任何反应,只是端起地上的碗,低头喝了一口水。

    “那还叫活着?那不是快死了吗?”男子眼窝都都红了,从眼角流下几滴眼泪来,又被他迅速擦掉了。

    “所以,宋宋就只能交给你们来养。”常青想了一下,问:“我听宋宋说你家里还有个奶奶”

    男子觉得郁闷,从裤袋里摸出烟来,点上:“是啊,不过早瘫了,躺床上好几年了,估计没几天活头了。”

    “那你爸妈呢?这么多年”

    “从小就没见过了,谁知道这些年是死是活我啊,就念着我姐,我虽然我也没怎么见过她,但是看着照片就觉得亲,我听我姥说,我出生时她还抱过我几天呢。只可惜,她在我还没记住她长啥样的时候就走了。之后她一直没回过家里,我还小的时候,我姥就很生气地跟我说,说我姐早死在外边了,”说着,刘梁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烟头上猩红的火星迅速燃灭着,他从口出吐出一口白烟,道:“呵呵,我本来是不信的,但她真的一次也没回来过,后来我就以为我姐真的死了就在河边,给她立了块碑,字儿还是我自己写的呢。”

    又说:“这些年来,一直就当她死了。”

    “弄了半天人没死,是给人家城里老板当小三呢。”刘梁讥诮而短促地笑了两声。

    讥笑完,又开始咧开嘴角苦笑。

    常青主要担心的还是宋宋:“你现在能收养宋宋吗?她还在上学的年纪,得继续读书才行。”这儿的风景是真不错,就是教育水平不知怎样。

    刘梁把吸完的烟头弹到地上,用脚去碾,沉声道:“吃饭是没问题的,读书也行,前些年政府就给村里重建了学校,初中跟高中都有,前几天听说还来了几个城里的老师。”

    也好。

    “那我就把宋宋留在这儿了。”

    “行,你放心,饿不着,我拿钱供她读书。”男子叹了一口气,问常青:“那什么我姐在哪个地方?我想回头带着宋宋再去看看她。”

    “在y城那边。我们留个联系方式,我把具体位置用导航发给你。”常青拿出手机来。

    刘梁跟他互加了联系号码。

    末了——

    “你们这儿,挺好,绿水青山的,清新怡人。”

    刘梁用鞋底碾着脚下的一颗石子,笑:“你不愧是给宋宋当老师的,说话都跟我们这种粗人不一样,文绉绉的。”

    宋宋听着也难得笑了一下。

    常青没说什么,只是苦笑摇头。

    刘梁说:“你要是喜欢我们这儿,不如留下来当个学校老师什么,也有工资的。”

    宋宋心里是希望常青留下来的,虽然她这个舅舅人看着也挺好,但她跟他才第一次见面,还不太熟悉,比起舅舅,她更愿意身边能有个熟人陪着自己。

    “不了,我有其他打算。”常青笑。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租房子,找新工作,总之,他虽然承认自己对这儿的田园生活“一见钟情”恨不得真盖所房子留下来挑水种田一直到死,但他也明白,自己是不能留在山里的,这儿是让人想入非非流连忘返的桃花源没错,但他在外面的世界还有放不下的牵绊,不能真的就从此隐遁了,他,还得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里去。

    “哦。”刘梁当然不勉强。

    常青抬头望了一眼天,悠然道:“也许等以后我老了,会想在这儿盖个房子,住下来养老,你说行不行?”

    刘梁听完,十分神气地咧开嘴嘿嘿一笑。

    “行!怎么不行?我们这儿天蓝水绿的,最适合养老了,我等着你再来。”刘梁很豪爽地拍了一下常青的肩膀,义气十足。

    “那我就回去了不用送,再见,宋宋,刘梁。”

    常青冲身后的两人挥了挥手,到了离别时刻,宋宋和刘梁站在一起送他到村口,眼睛又禁不住地红了。

    “老师,真的谢谢你,一直以来。”宋宋含着热泪对常青说。

    常青最后摸了摸她的头,他之前没觉得,可忽然在那一刻,觉得宋宋就像是自己家里的妹妹一样,忍不住想让人疼惜。

    “不用谢。我这么做,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理由,我只是跟你妈妈道个歉,我至今也忘不了那天的情景可惜一切都晚了,是吧”常青放眼眺望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感觉到人的命运便如这山般坚固地不可撼摇,从一而终,都是既定的。

    他又轻语道:“如果哪天舅舅带你去看她了,宋宋能不能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好。”宋宋点头答应着。

    “嗯,再见了。”

    转身背起自己的包往村外走,前边就是来时观光车带着他们穿过的那条隧洞。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吹过侧耳的晚风里,夹着些温吞的暖意,不知不觉地,天地间竟已迎来暮春时节,对于偏西部的城市来说,暮春是夏暑的预兆,从春入夏的时间,前后总不会超过一个月。

    下了山,就沿着从山脚延伸出去的路往外走,这一路有很多送迎旅客进出风景区的车子从身侧呼啸而过,但其实l城本就不算大,从山区到城区的距离拢共也没几公里,而且因为景区游客量大,所以四周多投宿旅店,食玩以及周边纪念品店。

    但门店数目多,不代表着常青能轻松找到住的地方。

    常青按照距离景区由近到远的顺序,寻寻觅觅了很多家旅店,挨个儿询问一番后,发现各家的客房都塞得满满当当的,而且价格都不低,在y城的这几个月来,常青兜里虽然也攒下了些钱,手头比之前宽裕不少,但他已经过惯了“便宜”日子,连平时下班去菜市场买个菜都要跟人讨价还价上三番的人,怎么可能大方到舍得住那么贵的旅店。

    问道这附近最后一家,店主看他一直皱着眉盯着墙上的价格表看得牙疼似的,一看就不是有钱人,心眼里打定常青不会住,不急不忙地拿牙签开始剃牙缝,态度十分怠慢,好像客人不在他面前站着一样。

    常青正看着呢,价格太贵,想走。但再朝前走也没下家了,又犹豫。总之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忽地有只葱白的手拨开门口那条悬吊着的塑料门帘,人还没显面,声音先劈进屋里来了,大刺刺地:“老五!怎么回事啊,刚修好仪表盘没几天,我车胎又瘪了!你帮我——”

    说着人已经走进来了,常青也正闻声扭着脖子往门外瞅来的是谁,两双眼睛猝不及防地就对到一块去了。

    女人半张着嘴,迟钝地吐出刚刚没说完的后半句:“看看。”

    她这个年纪,不是没见过英俊的男人,也不是还没过追着帅哥流口水的年纪,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觉得跟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仔细看长相谈不上帅气,可能也就生得比一般人白净了点,但在亭芸眼里,偏就显得特别地好看。

    也许真是审美观的问题。

    这张白润中透着一些疲态的脸,真有种她形容不出来的耐看,不是一般男人那种刚毅或健朗的英俊,而是像温水一样不凉不烫恰到好处的干净美。

    是好看的。起码在她心里是好看的。她低头害羞地舔了舔嘴唇,后悔自己刚刚表现地太莽撞。

    常青已经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纠结房间的价位问题。

    而柜台后边坐着的店主从刚刚开始,听着动静后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抬一下,专注地眯着眼缝剔牙。

    “啊?叫唤什么,明天帮你看!”叫老五的店主“滋滋”地用舌头舔着牙缝。

    女人从常青身边走过去时,冲他飞快而腼腆地笑了一下。

    “老五!这个是客人啊?”她俯首撑着台面,伸长脖子压低声音凑向老五的耳朵。

    老五冲她翻了个白眼,嗤笑:“昂,正搁这儿纠结呢,人家嫌贵!”

    “哦哎你说你这些个破标间,定那么高的价干嘛?是个人都嫌贵。”女人忽然不清不楚地埋怨他。

    今天犯什么毛病了。

    老五诧异地瞄着她,一脸莫名其妙:“爱住住,不住滚呗,这年头谁不得挣钱吃饭啊。”

    “闭嘴。”女人凶狠地翻了老五一个白眼,怕他声音太大被常青听了去。

    然后转过头去,换了张笑脸,略显紧张地跟常青搭话:“小哥啊,你觉得他这儿太贵了是吧。”

    常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察觉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才意识到她是跟自己说话呢,就淡淡地应和着“嗯”了一声。

    女人搓了搓白而细润的手,笑嘻嘻地提议:“我看你站这儿纠结半天了,要不你去我那儿吧。我店里也有空房,便宜点租给你住呗。”

    她主动提出租房间给他,常青以为她也是开旅馆的,心中一喜,就冲她笑了一下。

    “真的啊?”

    “真的真的。”女人还流连在刚刚的那抹笑意里,痴痴地摸了下自己的脸。

    “多少钱?”常青又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价格表,想着还是提前谈妥价格的好。

    “反正比这儿便宜,你放心,不是黑店。”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亭芸,你的意思我这儿是黑店?!”老五不满地嚷嚷起来,用手里的物件“噔噔噔”敲打着桌面。

    “再说了,你那儿能住——?”“住”字才往外蹦了一半,亭芸一个眼刀飞过来,老五直接自觉禁声了。

    “边儿待着去!”亭芸懒得搭理他,转脸跟常青摆笑脸。

    老五把亭芸唤过去:“哎!我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管得着嘛你。”

    “不会吧——”老五不可思议。

    亭芸扭头不理他了。

    老五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他心里十分不解,亭芸这女人,这么些年来见识过的男人海了去了,模样再俊的她也看不上眼,怎么今儿就邪了门了,碰着这么个脸蛋白净了点的,突然就走不动道了。

    “瞅着也不壮实啊跟个杆儿似的,这能有安全感吗?”老五一边上下来回地打量常青,一边嘀咕着,没让人听到。

    常青跟亭芸沟通好了,也谈好了价钱,准备去她家的旅馆住一晚。

    亭芸哪管什么价钱不价钱的,他人跟她走行了,这会儿谈妥了,常青背着包打算走,亭芸在前面给他带路,眉开眼笑的。

    老五没理他们,坐着玩手机。人都走没影了,末了,亭芸又折回来。

    “哎!老五,明天记得给我看看车啊。”亭芸招呼了一声。

    老五哼了一嗓子,摆摆手让她快滚,送了句笑骂:“滚滚滚,有异性没人性的疯婆子。”

    亭芸颠儿颠儿地溜了。

    出了老五的旅馆,亭芸走在前边带路,走了没几步,亭芸忽然回头问他:“你东西沉不沉,我帮你拿点吧?”

    常青礼貌地微笑,摇头:“不沉,不用。”

    亭芸差点看呆在他这不经意的笑容里,咽了咽口水,连忙回过头去遮掩脸色,感觉侧颊都要烧起来了。

    “我骑摩托过来的,就在前边。”

    拐了个弯,走到了岔路口。

    亭芸伸手指了指前边。

    常青沿着亭芸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辆车身通体黑亮的摩托靠在路边的一个电线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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