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斤重的头盔箍在脑袋上,压得常青受过伤的脖子都有点隐隐发疼。

    “坐好了啊。”亭芸扭过头来嘱咐他。

    “嗯,好了。”

    “你要是不那什么可以抱着我的腰。”亭芸说完忽然脸红,好在是带着头盔,常青看不见她脸上飞起的红晕。

    “没事。”常青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低头去查看脚踩的位置。

    亭芸扭开钥匙,拧着车把,摩托车身轻轻震颤起来,尾部伸出来的两根排气管发出“突突突”的响动,油门一加,车子立马带着两人飞驰出去。

    亭芸车开得飞快,摩托这样一个沉重的大物件,在她手下跟驯服了的野马似的,“听话”得很,刹车,油门都把控地十分得当。

    风一样的女人,当身侧的疾风呼啸着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常青这样评价她。

    亭芸的店,开在市区,再具体一点的位置应该是,市中心。

    进入城市的范围圈以后,亭芸的车速就慢慢地降了下来,因为城区的人流量很大,和山区里庞大的客流量不同,城里住的都是居民,他们数月连年地住在同一个地方,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沿街的砖红小道上,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人与人的接触,车与车的来往,形成了一张密集的人群流动网。

    亭芸带着常青一路减速慢行,过了三四个红绿灯,又拐了三四道弯,终于才在天彻底黑下来前,赶到了目的地。

    “你开的是网吧?”摘了头盔,常青才看清了头顶的招牌。

    亭芸把车费力地推到店门前的树下,车身倚好树干后,她又从车把上扯下条婴儿手腕般粗细的铁链子锁了前边的车轱辘。

    “是啊,我忘了跟你说我是开网吧的来着。”亭芸心虚地说着,她不是忘了说,是故意没提起的,怕常青知道后不来,就这么给误导了。

    亭芸怕常青扭头就走,赶紧解释:“虽然不是旅馆,但里边真有能住的空房间,我先领你进去看嘛。”

    常青本以为是旅馆,结果是网吧,心里有点失望,但想到亭芸也是好心帮自己,价格还那么便宜,他确实不该有什么意见。

    于是跟着亭芸进店里去了。

    这网吧面积有七八十平的样子,规模不算大,但该有的设备和布置都有,靠近店门的位置有个吧台,现在没人坐里边,再往里瞧,横看共有四排机位,竖看一排按了六七套电脑加桌椅组合,这会儿店里正是人多的时候,什么人都有,二十来岁对着屏幕表情夸张的杀马特小青年,三四十岁头戴耳机托着下巴跟网友聊天的人字拖大叔,角落里还有几个鼠标甩得正嗨的穿校服的学生网吧里除了迈不动腿的老头跟不会说话的婴儿少见,其他年龄层段的人,基本都包含在其中了。

    门和窗户都关着,内部空气里掺杂着滞留不散的烟灰味,浓郁的泡面味,甚至还有人身上挥发出的酸臭油汗味,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在网吧这个密闭的“烧瓶”里,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熏得人鼻子发痒,眼角湿润。

    “这味儿!我真服了这帮人了。”亭芸捏着鼻子召唤到:“小东!”

    吧台后边的门被拉开,出来个臊眉耷眼的年轻小伙,满脸冒着青春痘,乍一看跟月球表面似的。

    “干嘛啊芸姐?”叫小东的年轻人擦了下鼻子,懒洋洋地问。

    “你闻不到屋里这么大味啊?去把门跟窗户都打开,要被这些王八蛋给熏死了!”亭芸利落地指使着,然后示意常青跟着自己往里面走。

    网吧后面还有两间空屋子。

    亭芸掏出一把钥匙翻找了半天,插进生满黄锈的锁孔里转了半天,那锁孔就像老头的牙一样“嘎吱嘎吱”费力地想咬住钥匙的齿纹,结果半天才转开。亭芸很不解气地踢了一脚那张破门板,推开门,让常青走进去。

    这屋子之前应该是间杂物间来着,窗户开在朝向街道的那扇墙上,右手边的墙边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落灰的电脑显示屏和主机,左边靠墙放了一张浅灰的折叠床,床头有一把椅子,再看门边,有个铁质的洗手架,架子上有块开裂的肥皂,底下张着个洗漱的塑料盆。

    总之,依然是那种常青很熟悉的十分简朴的布置。

    挺好的,他不挑剔,起码有张床,能躺就行。

    “你等着啊,我给你收拾收拾,这儿太久没住过人了。”

    “不用那么麻烦。”常青往床边走,把背上的包撤下来墩在地上,自己掸了掸床面的灰,坐了上去。

    “擦擦吧。”亭芸转出门去。

    过了会儿,找来一块湿抹布,准备擦灰。

    常青说:“我来就好,你别跟着忙活了。”说着就把抹布拿过去。

    亭芸越跟他相处越觉得他哪哪都好,不光语气温柔,还知道体贴人,说着:“我给你拿被褥去。”就又跑出去了。

    常青端着水盆去旁边的洗手间接了盆清水,蘸了抹布仔细地擦着床板,擦完后等着亭芸来铺上被褥。

    亭芸一边铺被,一边不住嘴地跟他闲聊,想拉近点距离,要是能交上朋友什么的就最好了。

    “你是,来旅游的啊?”亭芸问。

    “嗯,算是吧。”他下意识保留了宋宋的事情没讲。

    亭芸没细想什么,下边的这个问题才是她最在意的:“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啊?”

    “我其实还没想好之后要去哪里。”常青低头拿拖把擦着地,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什么意思?没家?还是常年漂流在外?难道他是资深驴友?四海为家的那种?亭芸飘飘然地猜测着,感觉要真是这样,那也挺浪漫的呢。

    “既然没想好,那不如就在我们这儿多待段时间吧。”亭芸提议:“我这儿便宜租给你,一日三餐你跟着我吃就行,怎么样?”

    常青被她的话说得愣住了,抬头,看坐在床边用手抚平被褶的亭芸,问:“不好意思,虽然可能不太礼貌,但我还是想问,我们初次见面,无缘无故地,你为什么对我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亭芸正想解释,恰好撞上了他探寻似的视线,猝不及防地红了脸,抠着手上闪闪发亮的指甲片,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想出恰当的解释。

    最后憋急了,涨红着脸,干脆摊牌。

    “我看你长得好,我就是喜欢不行啊!”

    “”常青把拖把杆握紧在手心里,空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坏人,你也别误会什么。就安心地住下便是了。”亭芸坐不下去了,这么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红着脸跟一个男人讲话,一点也不像平时的她了,于是站起来就往外边走,走得很急,好像怕常青说什么似的,得趁他没回应之前赶紧离开。

    常青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路是怎么了他慢腾腾地用拖布反复擦着眼前的那块地,心里忽然就挺不是滋味儿的。

    擦完地后,常青晾起拖把,关了屋门,合衣仰躺上床。

    将目光像锅边的烙饼一样虚虚地贴在裂着灰缝的白色天花板上,他其实什么都没在想,四下也十分静谧,但脑子里却混乱地像吵着一窝蜜蜂似的。

    有电话打过来,他回过神来,翻着身体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举起来看,却下意识地不想接通。

    可不接总不是逃避的办法,他这一路,总在逃,从华城到y城,现在到了l城,从他逃离路司虞的那晚开始,他一直在退!退了,然后呢?又不断被人逼上来,逼着他做出选择。

    他竟然能懦弱到如此地步,也活该狼狈。

    “喂?周楷。”

    “你现在到哪里了?”

    “还在l城。暂时找地方住下了。”

    “哦”

    “嗯。”

    过了半晌,那边才传出一句声响:“我我想跟你说我那天说得是真话。”

    “我们别提这件事了吧。”

    “可我真的喜欢你,没开玩笑。”

    “嗯,那谢谢你了。”常青忍着,咬了咬牙。

    “但你不喜欢我,对吧?”周楷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缈,在常青听来这句话显得十分地不真切。

    常青平了一口气,说:“嗯,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当时把这个问题抛下后就真的再也没想起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一直在处理宋宋的事情,后来又是忙着找住的地方,所以这件事情他真的就再也没惦记过,不管理由是怎样的,总归是说明他还是不够在意吧。

    不在意,那就是没放在心上,就是不喜欢,答案很明确了。

    “嗯,抱歉。”周楷释怀地笑起来,听上去像是获得了解脱一样,只是其中欠却掺杂着一种化不去的落寞和伤感。

    “不要道歉。周楷。”常青忍不住把胳膊挡在眼睛上面,屋里的灯太亮了,晃得他想流泪。

    说完这句,他真的难受到掉出眼泪来,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落进耳廓里,他仓惶地擦了一下。

    “咱们还能继续当朋友吗?”

    “你还愿意吗?”

    周楷调侃道:“怎么着,难不成还真跟小说里写的似的,告白失败后连朋友都当不了了?”

    “好好的,周楷,你会遇到你喜欢的那个人的。”

    “我啊,跟你告白之前就决定好了,你要是不答应我,我以后也不折腾了。”周楷伸了个懒腰,舒畅道。

    常青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周楷说:“就不折腾了呗,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常青不清楚他说得“老老实实”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他不好问得太仔细,但冥冥之中知道,他失落了。

    他好像是做足了会被拒绝的思想准备,但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没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捧着的是一团尚有希望的小火苗,他满怀期待,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细致温柔地守候,最后鼓足勇气去告白。

    只是答案不尽人意。

    却也已然在他意料之中。

    “那我先不跟你说啦,今天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回聊哈。”

    “好,你去吧,再见。”

    “嗯,拜拜。”对方说完,通话空了两秒种,随后按了挂断。

    常青于是慢慢地支起身子来,背倚着墙面,凉凉的触感穿过衣服侵入他的皮下,那种六神无主的感觉慢慢地要开始散去,他看着窗外渐渐晚下来的天,发了很久很久的呆。

    久到亭芸敲了几遍门他都没听见,看街对面的商铺亮起了彩灯招牌。

    亭芸最后推了门进来。

    “吃点东西吧?我猜你应该饿了。”亭芸朝他晃了晃手里正冒着热气的塑料盒饭。

    “不麻烦你的。”常青转过头来,有点麻木地朝她笑了笑,像病了一样。

    亭芸把饭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出去拿了个集装箱,往常青床跟前倒着一扣,自己拖了椅子坐到他对面,胳膊支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腮,涂着火红唇彩的嘴唇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更称得精巧明媚的五官和托住腮的一双葱白似的手煞是好看动人。

    “话说,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呢。”亭芸问。

    “我叫常青。”

    “常青树的那个常青?”

    常青想了一下,点头:“嗯,对。”

    亭芸一拍手,赞叹道:“好听哎!”

    “哪有,很普通的名字。你叫亭芸,也很好听。”

    “哪有哪有,很普通的名字。”亭芸故意学着他惆怅的表情语气夸张地重复了一遍,成心要逗他笑一样。

    常青没忍住笑了出来,忽然觉得她的性格和周楷有些相似,都挺逗的,像个开心果一样。

    他发现自己有点羡慕他们这样的性格了。

    “你一直都是这么的开心吗?”

    “也不是啦,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大美女每天也会碰到很多苦恼的事情哎——”她故意不说下去,让常青不由得更加好奇起来,到底是怎样苦恼的事情。

    “比如?”

    “比如,早上起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会苦恼,怎么又变得比昨天漂亮啦啊?”

    “”

    “再比如,走在街上,总有男人跑过来跟人家搭讪,也会弄得人家很苦恼哎。”

    “还有哦,人家一个弱女子,经营这么大这么乱的网吧,每天都要劳神操心,都没有时间护肤美容,真的很苦恼!”亭芸说完,唉声叹气地瞥了常青一眼,好像在等他给出的反应。

    “不是有那个叫小东的伙计帮忙吗?”

    “他啊,”亭芸对着屋门隔空翻了个白眼,悻悻道:“屁用木得,就知道吃饱了往边上一躺,比猪还能吃能睡!”

    末了,她觉得不解气,又补骂了一句:“猪都比他勤快!”

    “哎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吧,买来的时候都不太热了。”亭芸说着就去开盒饭。

    常青提出要给她钱,亭芸坚决不收,说想跟他交个实心的朋友,饭钱什么的就免了。

    “还有啤酒?”常青从塑料袋下边扒出几罐啤酒。

    亭芸开心地起了一罐,说着:“来来来,没事儿喝点,小酌一杯。”

    常青酒量不行,先前醉过一次,往后就没再碰过酒了,这会儿本来也想拒绝,但看着亭芸一个人喝得起劲,也有点动心了,不都说一醉解千愁吗?

    喝了酒要真能解了他心里的千愁万绪,就再好不过了。

    常青拿起一罐啤酒,手指勾住拉环,手上用了劲,开了一瓶,盯着罐口冒上来的一团白色的雪沫,在亭芸好奇又热切的目光下,吞了一大口。

    除了一种干巴巴的苦,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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