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曾任帝师,为人中正,朝中门生诸多,颇有美誉。

    育有两子一女,过的简朴。

    长子陈瑞,官至三品礼部侍郎,二子是陈窈父亲陈舟来,任光禄寺少卿。

    当年赵弘求娶,也是极其花了心思的。

    陈窈母亲自从生了幼子陈朗后,便身子不好,缠绵病榻。

    恰逢那年陈窈母亲病重,赵弘忙前顾后,请医延药,为着求得名医来看诊,连夜冒着大雨出城,险些摔下悬崖。

    按说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多少会来邀功。谁知当年他只派小厮把医士送来,自己默默牵马回府,养了半个月的腿伤。

    幸亏有他及时请医,陈窈母亲渡过一劫,自此往后,陈家人便都高看他一眼。

    等他再次登门求娶陈窈,父母没再一口回绝,转而来问她,“这些日子,我们冷眼瞧,他是个踏实可靠的孩子。虽说赵家没有助益,凭他的心性和本事,往后不愁没有好前程。我们来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是愿意,想法子让你们见一面,有什么话当面问清楚,成与不成的,你自己定夺?”

    那年她十六岁,正是憧憬爱情美好的年纪。

    少年救母有功,心里先肯定三分,改日再一见,少年郎眉目朗朗,英气勃发,又很识礼有分寸。

    当下心里欢喜,辗转反侧一夜,隔日便点头同意了婚事。

    忆起往昔,只剩下唏嘘。

    陈窈不愿再想,自嘲道,“怪我自己,少年心性,识人不清。”

    成婚三天,赵弘便随军北上,这四年鸿雁往来,到底会有隔阂误会。

    陈薇自己过的美满,眼前是自小疼大的妹妹,便想尽力成全劝一劝,“王爷说到底是外人,瞧赵五行事,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呢。你不如再想一想?”

    “他若洁身自好,我不信会空穴来风,”陈窈笑骂,“大姐姐,王爷可是你的小舅舅,我跟他的转折亲,还是沾了你的光呢。”

    陈薇外祖母和雍王生母姚贵妃是亲姊妹,姐妹俩岁数差的大,到了儿孙这里,辈份就差了。

    陈薇讪讪的,“我是说……小舅舅是主帅,手握重兵,哪有闲工夫盯着赵五的那点风花雪月呢,许是底下人以讹传讹,万一他没那么不堪呢。”

    “辛夷,”陈窈唤她,“去把我搁信的梨花匣子拿来。”

    一尺见方的梨花木雕福禄寿匣子,拴着铜锁,可见平日收用仔细。

    打开匣子,满满都是牛皮裹做的信封,一色蟠龙烫金火漆封口。

    陈窈倒出信,摊手道,“你自己看吧。一年六封,四年二十四封,多半都是说他军中狎妓,买醉青楼,收用美貌俘虏,安置外室的荒唐事!”

    这些信,陈薇之前看过几封,那时还劝她,“毕竟还年轻,血气方刚,难免的。只要人平安,回京来了好好过日子,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

    起初陈窈还跟她分辨,后来便不大跟她讨论了。

    今日看到最后一封信,不由怒火中烧,一拍桌面,震得青瓷杯盖跳了几跳,“没王法的东西!随军北上,连孩子都要养了!”

    陈窈反倒笑着劝她,“不过是七个月身孕,还没落地呢。姐姐喝茶消消气。”

    陈薇气愤难当,“更可恨他还托人把这外室先送回京,看样子是一心要纳进门的!”

    “是,”陈窈点点头,“我已经派人,找着这外室的住处,带着两个小婢暂住在鹭鸶巷的宅里。知鱼花钱请邻里的大婶儿去探底,说是夫君外出未归,只等人回京就来接了。”

    陈家的姑娘,跟着祖父母启蒙,教养好,寻常不会发火。

    陈薇今日气狠了,脸色通红,骂道,“我就说,歹竹难出好笋,赵家那样的门庭,哪能教养出什么好东西!赵弘这个无赖,瞧着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竟然如此不堪!”

    陈窈默然,心中不无酸楚。

    也是欢喜待嫁,付出真心过的,谁知与你柔情蜜意的夫君,转头便和别人颠鸾倒凤。

    这四年来的每一封信,都像是一把匕,首,在每一个不曾入眠的夜晚,缓慢无休止的凌迟她。

    痛的太狠,只剩下恨了。

    她想要报复,哪怕撕下他的一层皮肉也痛快。

    陈薇骂一阵冷静下来,“是以你来寺里住着,就没打算回去?”

    “要为这些事情伤情,也真是丢我的脸。他若肯就此和离,彼此也留些颜面,倘或他不肯……”陈窈心存侥幸,其实不愿去想。

    陈薇心疼她,握住她纤细手腕,温声道,“赵弘如此不堪,你要和离我自然是赞成的,只怕赵家不会善罢甘休,还有……你父母那里……”

    她没说出口的,陈窈都懂。

    成婚那年冬天,母亲逝世,没两年父亲新娶了继室,继母厉害,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嘴上不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渐渐家已不成家,没有陈窈插脚的地方。

    陈窈安抚她,“姐姐放心,这些我都想好了。还要姐姐替我多宣扬,我这些年深居简出,又为了赵弘甘愿清修受苦,到时候贤名在外,他带美妾回京,怎么说都是他有错在先。便是闹上公堂,我也不怕的。”

    “就算如此,赵家只怕脸上无光,”陈薇忧心道,“他更不肯和离了。”

    “走一步算一步,我是必然要和离的,”陈窈缓缓摇头,眼神坚定,“前头纵是刀山火海,我也绝不退缩。”

    陈薇今日礼佛,特意穿的朴素,豆青色的薄棉小袄,衬着脸色莹润,细看之下,和陈窈有六分相似。然而陈窈更清瘦,这些年过的不顺,眉间清愁如雾,反增几分姿容。

    又坐了一阵,陈薇起身穿披风,“天色阴沉,只怕晚些时候有雪,我要走了。你千万保重自己,和离的事情……从长计议,但凡需要我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又切切叮嘱,“夜里有风,炭盆烧的足足的才好,你虽然是要清修,心诚则灵,偶尔偷个懒,佛祖也不会怪罪。”

    陈窈掩唇而笑,“佛祖慈悲,必然也不会怪罪姐姐这般啰嗦。天色不早,快回去吧,我送一送你。”

    姐妹俩携手出门,陈薇忽而道,“险些忘了,听说小舅舅伤重,此次回京,特意请薄老将军率军,他在后头慢行,迟一些才能进京。”

    小舅舅?雍王。陈窈一愣,“这么严重?伤在哪里?”

    “听说是中了埋伏,一条腿都险些废了。”陈薇心有余悸一捂心口,“幸好小舅舅吉人自有天相,遇上圣手及时医治,才能转危为安,往后好生将养便是了。”

    西风卷寒意,陈窈脖颈一凉。

    半晌道,“多亏了他,我才能知道赵弘的真面目。不能当面道谢,我替他颂经祈福,也算尽尽心吧。”

    当晚便在佛前抄经,祈求佛主保佑雍王身体康健,早日归来。

    过了几日,赵府仆从冒雪而来,说是五爷家书入京,不日回京,请陈窈回去预备接风。

    陈窈一脸为难,“我昨儿才在佛前发下宏愿,要抄经九九八十一遍,为五爷和赵家祈福,当中不能停歇,才能灵验。这才开始就反悔,只怕失信于佛前,不如再过几日等我抄写完的吧。”

    以此作为借口,把人都打发走了。

    山中岁月长,时光流转,竟已过了月余。

    到了腊月初二,夜里下起了今冬的第二场大雪。

    鹅绒大雪,直到天亮仍不见停,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透过窗纸,映照屋内更显雪白。

    寺中寂静,鸟雀无声。

    陈窈畏寒,窝在被中不肯起身,早课也不想去,编着谎话让辛夷去说,“就说我吃了风,头疼,告假一日。”

    辛夷不肯去,上手来挖她,“姑娘现在去,还来得及。编瞎话叫佛祖听见,佛祖也要生气的。”

    陈窈气呼呼的翻身朝里睡,“我没说瞎话,我就头疼!”

    主仆两个正在拌嘴,知鱼掀起帘子进门,笑道,“小师傅来过,说今日停了早课。山门外雪深,师傅们都去扫雪了。姑娘尽管睡吧。”

    陈窈一副得逞的笑,反倒不睡了,掀被子起身,到窗前看雪——天地间,雪花洋洋洒洒,连城一片,银杏树上皑皑一层,越过屋脊积雪,放眼四望,山空人静,古意盎然。

    陈窈忽而来了兴致,眉眼晶亮,“我们去堆雪人吧!”

    兴冲冲穿衣洗漱,头发还没挽,冲进院中,双手拢住一捧雪,捏成团了扔出去,笑得眉眼弯弯。

    知鱼站在屋里感慨万千,“自打成婚,姑娘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辛夷是个实心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头也不回道,“这是好事!晦气都留在赵家,往后都是坦途。”

    主仆三人忙活了半天,堆出个四不像的雪人,煤球的眼睛,萝卜做的鼻子,孤零零蹲在银杏树下,可怜又滑稽。

    冯妈妈躲在屋里偷懒,乐得轻松。

    雪天,时光流逝的慢,午后屋里烧着炭盆,暖融融的很惬意。

    陈窈看着她们做针线,忽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辛夷出去一看,说是赵府来人。

    这回来的不是旁人,却是赵弘的贴身小厮松泉,进门来喜滋滋跪下磕头,“恭喜奶奶,贺喜奶奶,咱们爷回京了!一心记挂奶奶,特来叫小的接奶奶回府。”

    “快起来吧,”陈窈弯唇一笑,“五爷记挂我,怎么不亲自来?”

    “…………”松泉愣了一下,“奶奶别见怪,朝中事忙,府里来客接应不暇,爷一时腾不出手,爷可是日夜都挂念您。”

    陈窈轻轻笑道,“九九八十一遍,我的经还没抄完,为爷祈福的大事,不能耽误。既这么着,你替我把信带回去,见信如面,五爷会懂的。”

    她早有准备,让辛夷递上信来,信纸薄薄,松泉接过来,如有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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