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翎听母亲说的俏皮,很想一笑,可心里又沉甸甸的。他跪了下来,把头枕在卫夫人的膝盖上,眼窝有些发涩。“昨日京城变故,儿子心中没了章法。还好,见了您就心安了不少。”

    卫夫人轻抚他的发顶,满心慈爱。

    她痛失长子,实在只要卫翎平平安安,哪怕他是个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也绝不想让他再历险境。为此,宁远侯夫妇不知道起了多少争执。侯爷怪夫人慈母多败儿,夫人气丈夫心肠太狠。也是难得,卫翎在父亲的怒其不争,和母亲的哀其不幸中,茁壮成长,且还没长歪。

    母子二人低声说话,期间宋妈妈将早膳摆在外间。卫翎扶着母亲出来,见桌上四个精致小菜,几样素点心,又有一大罐梗米粥,热气腾腾,色香味俱佳,他被包子填得半饥半饱的胃开始鸣叫。

    他洗了手,亲自给母亲盛粥。卫夫人接过来却又放下,似乎没什么胃口。

    “幽州,又是幽州……”她幽幽叹了口气,那是长子战死之地,午夜梦回,幽州城如山一般压在她心口。便是这份沉重,让她无法面对当初非要把儿子送到阵前磨练的丈夫。尽管那件事后,他也一夜白头。“难怪昨日外面乱成那样。如此说来,你父亲又要出征了?”

    “是,咱们府上门槛都已快被兵部各位大人踩平了。”卫翎看着母亲的脸色,“京城风波不断,您一个人在庵堂,孤零零的,父亲身边也只有那粗手粗脚的卫川,连打点行囊的人都没有。您就跟我回府去吧。”

    卫夫人嗔怪地瞪他一眼,“胡说,庵堂清净,正合适修身养性,有什么孤零零?至于你父亲,府里百十号人各归其职,前院有管家,后院有管事妈妈,怎么会只有大川?”

    “府中百十号人也不顶您一个。”卫翎殷勤地给她递上筷子,“何况过两天父亲就走了,我一个怎么过?”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父亲走了,岂不是随了你的心意?”

    “母亲!”卫翎嚷了起来。

    “好了!你不必跟我绕弯子,你让我回府是为了给凤宛求情吧?”卫夫人过筷子,给儿子夹了筷子桂花糕,轻声细语的劝道:“以你父亲的牛脾气,这件事他不会再改变心意了,我去说也是一样。”

    卫翎被母亲说中心事,倒也痛快承认。“父亲主意已定,咱们自然别再去捅马蜂窝。”他凑在卫夫人耳边,“想请您进宫走一趟,去太后面前求个恩典。”

    这件事,别人或许办不到,卫夫人却有可能办得到。先帝的继后许皇后,新君的亲娘,如今的许太后,与宁远候夫人许氏同出身越国公府,是堂姐妹。

    卫夫人静静听着,也没什么表示。卫翎心里着急,任凭他八面玲珑,从来也只是对外好用,自家爹娘道行太高,又对他了如指掌,根本不按他的思路走。

    他斟酌着道:“我明白,后宫不能干政。院长的事是难以圆融,我们也不奢望这个,只是凤宛姐弟终究无辜。母亲,您难道忍心看着她们流落教坊受辱?更何况这些年,凤姑姑潜心调理宫中贵人的身子,想必就是太后,也不忍心苛责凤家女眷吧。”

    说起凤宛,卫夫人心里也酸酸的,她叹了口气,“我是真心喜欢那孩子,聪慧懂事,很是对我的脾气。本以为这辈子有缘做一家人,只可惜啊……”

    卫翎沉默下来,从卫夫人言语之间,他意识到,在婚约这件事上,向来意见不同的宁远候夫妇,都选择了放弃。

    卫夫人也感受到他的消沉,柔声劝着。“婚姻之事,自然是两情相悦最好。但两情相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其中的道理不用我多说。”

    好半天,母子两个没有说话,卫翎心中反复思量,最后推开碗筷,拉住卫夫人的手。“母亲,我上前次来时,见您房中有本经书,当时随手翻看,觉得那上面几句佛偈极有深意。”

    “哦?你看了哪段经文?”卫夫人心知儿子是在借题发挥,却也不拆穿。

    “是一篇《佛说鹿母经》。”

    卫夫人就沉默下来。这是《大藏经》中一段,说的是母鹿舍身保护鹿子,感化猎人的故事。“广心庵”主持妙慧法师为了化解她的思子之情,特地让她精读这段经文。

    “我还记得其中几句。此时想来,真是唏嘘。”卫翎慢声道:“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只这四句,卫夫人悲从中来。她出身国公府门第,与宁远候卫仲卿不但门当户对,也曾经举案齐眉。丈夫位高权重,又不三妻四妾,两个儿子人才出众,谁不羡慕。世事难料,又有谁能想到人到中年,爱子早亡,夫妻情分渐浅。

    她喃喃自语,“无常难得久,命如露着草。唉!”

    卫翎见引得母亲伤感,一时有些自责。“这场婚约,现在任谁看来也是艰难。我也想通了,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不如顺其自然,聚散都不强求。”

    因他这么快转了性子,卫夫人愣了一下。可又一想,儿子自小随和,也不执拗,也不偏激,她深以为这一点比他们夫妇都好得多。那么要强执拗做什么?唯有自苦。她心里颇为欣慰,“好孩子,你想得通就好。”

    卫翎勉强一笑。“但世事难料,谁说凤家就一定会败落呢?又或许陛下心中也还记挂太傅的功劳,只是如今被架在那,不得已定了院长的罪。又或许能有人找到幕后的真凶,给凤家翻案,也未可知。”

    卫夫人立刻紧张起来,“你可不许去冒险行事,什么真凶,翻案,那是官府的事。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

    “您放心。我又不傻,父母高堂还等着我孝顺,绝不会用自己的命去冒险。”卫翎郑重其事的承诺着。“我只是于心不忍,若是不帮一把,总觉得咱们太过凉薄。慈悲心便是佛心,母亲,您慈悲为怀,功德无量,能帮便帮一回吧。”

    卫夫人被儿子一番话触动了,于心不忍的何止是卫翎。想了想,她轻抚儿子的脸,“这是谁家少年郎,又心善又会说。”

    卫翎把脸贴在她肩头,“原来您不知道,是宁远候府许氏夫人的儿子啊。”

    卫夫人噗嗤笑了,“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她莞尔之余也就默认了。

    “说起来,你兄长故去时,皇后娘娘……唉!如今要称太后了。太后派贴身女官来探望,我来此修行,太后又让内侍官给“广心庵”送来五千两香火钱。先帝驾崩,她心中必定难过。于情于理,我都该递帖子求见,略尽心意。”

    卫翎听了甜甜一笑,扭头向外喊宋妈妈和卫小山。“吃过早饭,我和母亲一块回府,备车。”

    宋妈妈简直喜不自胜,卫小山趁人不备,抿着嘴憋着笑,对卫翎挑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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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川为手下人跟丢卫翎恼火不已,回了卫仲卿,气的卫侯骂了半宿“小王八蛋。”

    卫川只能安慰,“已经在找了,何况他身边跟着小山,应该不会有有危险。”

    卫仲卿:“多事之秋,我没空理他,让他自个作去吧。”话虽如此,他卧室里的灯火却亮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卫仲卿进宫议事,卫川送走义父,决定亲自带人去趟未名湖,哪怕能找到带走卫翎的游船。刚到门前,正碰上卫翎和小山从马车上下来。

    卫川拧着眉毛,“你昨晚上去哪了?”

    卫小山尽量把自己锁在世子身后,卫翎笑嘻嘻,“找了一夜么?受累受累。”

    “你是故意甩开我的手下?”卫川看见他嬉皮笑脸就生气。

    在他看来,这张脸跟他大哥卫翊没有一点相像,可人人都说宁远候两个儿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着卫翊已经长眠地下,这个作天作地的废柴二世祖还在满世界给他找麻烦,只能勉强抑制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

    卫翎见他在磨牙,心里暗爽,如今他有了护身符,说话都硬气三分。他往后一指,“我将母亲接回来了。父亲呢?”

    宋妈妈扶着宁远候夫人从马车上下来,还不忘给卫翎站台。“川少爷,夫人回来了,怎么不过来见礼,只顾着跟世子闹别扭。”又对门房招呼着,“夫人回来了,去喊管家。人都去哪了。”

    “夫人回来了。”卫家上下奔走相告,门房小管事亲自飞跑出去给管家送信。卫川瞪了卫翎一眼,这才过来回话。

    “回禀夫人,义父一早上就进宫去了。”

    卫夫人扶着宋妈妈的手,仪态端庄地从车上下来,带着几分关切,“大川,是不是世子又调皮惹麻烦了?等会我说他。”

    卫川干巴巴应了声“是”。

    卫夫人含笑道:“你辛苦了,去补眠歇息一会吧。”卫川勉强笑着应是,他压根也没指望卫夫人秉公执法,治一治卫翎。这位就是卫翎不思进取的头号靠山。

    大家众星捧月的跟着夫人一路往里走,管家小跑着迎上来。卫夫人吩咐拿自己的名帖给管家。

    “派人送到左安门,让他们转交中宫执事黄姑姑。就说我惦念太后的凤体安康,今日想进宫问安。”

    管家双手接过,出去办事了,卫川在后面听着,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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