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莺睁开了眼睛。

    腿部传来痛感,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是看着自己胳膊搭在一样东西上……嗯,是灵均。

    他发现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且他现在的动作仿佛直接抱着灵均。

    灵均还在睡着。

    他一时间不敢动,总觉得这个画面太诡异了。

    可怜他身为一个病患,现在醒了还得继续装睡,动作支撑得很辛苦。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灵均才终于醒了过来,看见闻莺还在睡着,根本没在乎两人的动作,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好,左手还健在。

    他直接起床,离开前还顺手给闻莺掖了掖被角,动作无比自然。

    灵均去院子里洗了脸,然后就坐在门槛上发呆,看着那一片死人,叹了口气——这就算是全往乱葬岗拖,他也能累死。

    然他还没坐多久,闻莺就出门来了。

    他头也没回,道:“醒了?”

    “嗯。”闻莺道。

    他已经发现自己的腿伤被包扎好了,就是那个造型令人不敢恭维。

    灵均问:“这些死人怎么办?”

    闻莺答:“会有人来收拾的。”

    灵均好奇:“什么人?昨天你不是把他们都杀干净了?”

    他指的是拜火教所有教众。

    “你想什么呢?”闻莺也坐到他旁边去,“叛乱的只有这一部分人,其他人……来了。”

    灵均抬眼去看,果然就见到好多穿着火纹白袍的人往这边过来。

    昨天那些场面太过惨烈,让他下意识有种危机感,总觉得还没有完全过去似的。

    不由自主地防备了起来。

    闻莺却朝他笑了一下,说:“没事的。”

    这个笑容很轻,但是绝对存在,显得有点温柔。

    灵均只一秒钟,就赶紧把头扭回来。

    这人的长相还真是祸害,明明杀了那么多人,还试图扬言要杀了他,结果他现在坐在这里,居然觉得他温柔!

    那些教众过来之后,对着两人跪拜行礼。

    他们一夜没有出房门,而闻莺也给了他们脸面。

    “收拾吧。”闻莺淡淡地说:“等全收拾完了,就到祭台去,我们需要一个祭典。”

    “是!”那些人齐声回答。

    人群开始行动起来,动作利落地去搬运尸体、打扫卫生。

    本来灵均还觉得坐在这里劳动不好意思,但那些教众完全都不敢看他们一眼,他那点轻微的不好意思也就被冲淡了。

    ——要让他跟着去抬尸体,他才不干。

    他扭头低声去问闻莺:“什么祭典?要礼拜?”

    没想到闻莺直接说:“大祭司有多久没有去礼拜了?莫不是失了忆,也忘记了自己的信仰?”

    ——之前两人在外游历,如若真是阿胡拉·马兹达虔诚的教徒,必然会日日礼拜。

    但可惜,闻莺并不是什么虔诚的教徒,他来拜火教完全是托大祭司的福。

    灵均很想告诉他这些都是封建迷信,自己信的是科学社会主义,但是怎么办呢?谁让他的人设是个大祭司呢?

    如果说这些信教徒全是真的相信神明存在的人,那么“他”想必是其中最狂热的。

    不过,反正剧情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逐渐离谱,那就不介意再离谱一点。

    灵均想了想,轻声说:“说不定,我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虔诚的信教徒,你以为的我,也许并不是我。”

    他的意思是,希望闻莺能把他和原来的大祭司区分开,但这种事情又不能只说,只好这么欲语还休地暗示。

    又或者,其实他什么也没想,这么说,也就是这么顺嘴感慨罢了。

    闻莺倒是心中奇异。

    如若是以前的大祭司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绝不可能相信。

    但是现在……他虽然面上不表,但居然相信了。

    他甚至一点都不怀疑真假。

    灵均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以为的他不是他,说不定另有隐情。

    他忽然觉得心上的枷锁轻了一些,令他能够缓缓出一口气。

    他并不记得那些事情了。闻莺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忘记过往的一切,没有人会知道的一切,除了他……他、他忽然心头一抽,接着又是一个重压压在他身上。

    不行,不行,他父母的血海深仇,那是时时刻刻催促着他杀掉这个人的动力和枷锁。

    他必须这么做。

    搞清楚事情的真想如何,然后杀了他。

    这分明才是自己要做的。

    短短几秒钟之内,闻莺想了如此多的事情,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只是看向灵均的眼神,温度逐渐减退。

    灵均完全不觉,伸了个懒腰,忽然问他:“我记得,你会吹胡笳对么?”

    闻莺抬眼看他:“怎么?”

    “教教我呗。”灵均是个很乐意学习的人,这么多世界了,除了杀人技不学,其余的绘画、乐器都学得不错。

    闻莺问:“为什么想学?”

    灵均答:“其实我会很多乐器,琴、筝、琵琶、笛、萧、二胡……我在这个世界的梦想是,学会胡笳。”

    灵均说完,眨了下眼睛,笑得有点促狭,又显得特别真诚的样子,但是他说的话又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在这个世界的梦想?”闻莺低声重复了一句,“你是认真的么?”

    灵均笑着说:“真的。”

    “好吧,那我教你。”闻莺说完,去屋里找了一根胡笳出来,又坐到灵均旁边,给他演示,“你看,就捏住这里。”

    修长的手指堵住几个气孔,闻莺将胡笳送到嘴边。

    那一瞬间,他顿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坐在这里教灵均吹胡笳。

    “怎么了?”灵均问。

    闻莺轻轻摇头,吹奏起来。

    胡笳的声音低沉,灵均默默听着。

    他看到了草原的雄浑、月亮、牧马、悲怆。

    还有西域一望无际的大漠。

    “真好听。”一曲吹完,灵均便毫不吝啬地夸奖。

    闻莺微微把头偏到另一边去,罕见地有些脸红。

    还好灵均没有看见,不然他现在必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我试试。”灵均从他手里拿过胡笳,学着捏住气孔,也凑到嘴边。

    闻莺的手指微微一蜷曲,带起衣服布料也跟着一皱。

    灵均试了一下,不得要领,就去看闻莺,刚好见他此时的目光,短短对视之后,竟是闻莺先把目光移开。

    “吹不响啊。”他说。

    闻莺这才又把头转回来,指点着他几个位置,要用什么部位发力。

    灵均又试了一下,这次才吹响了。

    之后他自己捣鼓了半天,多种乐器精通的本事让他也很快地学会了胡笳。

    他想着,就直接吹奏了一首彝族的曲。以前在那边学过,他吹得得心应手。

    西北的胡笳与大凉山之中的民族调子融合在一起,竟别有一番风情。

    他吹着忘我,闻莺便也一直坐在身侧不言不语,只静静听着。

    他原本只知道大祭司见多识广,却也想不到他连这些都知道、会吹奏,这听着分明是西南山间的民族调子。

    如若不是在那边生活过、很了解,这些晦涩难懂的东西,必然是学不会的。

    他又忽然想到,如若不是大祭司失去了记忆,他可能一辈子都听不到他吹奏的过去。

    不过闻莺心有想法,其余在场的其他拜火教众更觉得悚然。

    大祭司居然在吹胡笳?而且还是圣女大人教的!

    不,不对,现在已经是教主大人了。

    自闻莺敢在教内忤逆大祭司,昨日在教中毫不犹豫铲除异己,他就已经不再是个普通的“圣女”了。

    只是大祭司被重新复活、失去记忆之后,未免变得也太多了。

    之前那个无情无欲、手段残忍、口蜜腹剑的大祭司不见了,现在这个……居然乖巧地坐在闻莺身边,在吹胡笳呢!

    一直到灵均折腾得嘴巴都酸了,他才舍得将胡笳还给闻莺,并觉得等有个机会就自己去寻个胡笳,然后自己练习。

    他有这种好习惯。

    闻莺把胡笳接过来,看灵均的样子,本来想直接送他算了,却话在喉咙的时候,又被他直接吞下去了。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现在院子都打扫的差不多了,所有尸体基本上都被搬走了,血迹也有人拿着帕子在擦,擦不掉的,便连同整个地板、廊柱、石桌的全部抬走,准备哪天换新的进来。

    而大祭司的房间之前他不准人进,现在灵均又不可能自己打扫,就招呼着人往里去。

    于是教众们这才终于得一所见大祭司的房间。

    ——这个在教中犹如禁地的神秘存在。

    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大祭司的屋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装饰格外讲究、用料格外优越之外,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灵均仅仅在几分钟之内,就破坏了这些教众对于“圣地”的幻想,任劳任怨地干活了。

    收拾了整整一个白天,现在暮野四合,太阳低垂了。

    见收拾得差不多,闻莺就率先站起来,交代了几句教众,然后就转头灵均说:“大祭司,去换衣服吧,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灵均:“?”

    我以为你是闹着玩的?草,老子根本不会什么祭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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