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自从复活之后,就仿佛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种与人交往的技能。
无论是江湖客,还是这种普通的百姓。
这种转变对闻莺来说,当然是好的。
因为那意味着他曾经畏惧的大祭司的逐渐消亡。
但是他却微妙的心里有些不平衡起来——他在嫉妒。
他被大祭司夺走了一切,从家人到家世,甚至是他与人交往的能力——他被灵均养成了一个和他一样的怪物。
然后大祭司头一转,又融入了人间烟火里。
他被遗弃在了世俗之外,他是个异类,从前虽然他不喜欢灵均,却还是有人相伴,让他可以欺骗自己并不孤独,但是现在,忽然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他甚至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嫉妒是不对的,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在怨恨,怨恨灵均把他拉下泥沼,然后又翩然抽身离去,留下他一个人苦苦挣扎。
灵均此时也抬头看见了闻莺。
思索了一下,虽然一路上闻莺都没怎么搭理过他,但他认为两人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不可调和——不就是画了他几张画么?大不了赔他肖像费咯。
于是他笑了一下,问:“休息好了?”
闻莺没有回答。
不过灵均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碰了一鼻子灰也没往心里去。
总之自从上次闻莺生病对他说梦话之后,他就一直把这个人当小孩,无论他成熟成什么样,他今年也才十七岁。
他一个按理论上来说,可以说活过了几百年的老人,自然不会和他过多计较。
灵均又去和客栈的几个人攀谈,他脾气好,问些哪里有开业了的特色美食这种问题,立刻就能得到答案。
说着说着,他甚至都准备要跟老板娘一块儿出门逛街了。
闻莺立刻道:“收拾东西,上路。”
“啊?”灵均不解地看着他,“一路上奔波那么久,不多休息两天吗?”
闻莺不说话,转身进屋了。
灵均在心里臭骂他,就转身和老板娘解释情况。
老板娘是个性格比较豪爽的,不在意地摆摆手,问道:“你们赶路,是打算上哪里去啊?”
灵均道:“两广。”
“两广?”没想到老板娘皱了皱眉,“怎么想着要去那边?”
灵均一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有事,赶紧问:“去寻人的,怎么?那便是出了什么事吗?”
老板娘就叹了口气,劝道:“唉,如果你们不急的话,就还是缓些日子再去吧,现在两广那边乱得很呐。”
“哦?发生了什么?”
“那边正在闹疫病,各地都有农民起义,现在两广的将军正忙着派人镇压,军民打起来了,还闹饥荒,总之很乱就是了。”
他们一路过来,完全没听到过这些情况。
不过想来也是,两人一路上都不怎么互相交流,就更没有机会和别人互相交流了,一直闷头赶路到这里,才听到了两广发生的事情。
灵均好奇地问:“疫病?不败宫不是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吗?”
老板娘脸色变了一下,显然还觉得那些僵尸像是大梦一场,很不真实,提起来又害怕。
“不是那些怪物,就是普通的疫病,但听闻很可怕,生病的人短短几天就会死。”
居然是普通的疫病,可什么病毒能传染性这么快,又致死率那么高的?
老板娘又接着说:“死的时候人都烂了,发黑发臭还会肿,总之很可怕的。”
灵均一听,心中一动——这个形容怎么那么像黑死病呢?
但是鼠疫在古代其实一直都有,逢灾慌年间便会大肆传播,但具体的应对方法中原的官府早都掌握了,如果只是鼠疫,没道理会引起这么大的乱子。
不过,刚刚老板娘也说了,好像两广之地正在闹饥荒,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纵观历史,历朝历代,没有哪个朝代的末期没有农民起义。
而这些农民是傻子吗?当然不是。
如果不是天下大乱、流民四起,他们连饭都吃不饱了,谁又会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呢?
他知道这些,便更想去看看了。
老板娘见劝他不住,就嘱咐他多小心,还顺便免了他们的房费。
灵均道谢之后,上楼拿上行李,就去敲闻莺的房门,让他上路。
闻莺一直情绪淡淡,没和他说话,就上路。
灵均缓了一步,和客栈的几个人告别,骑着小马溜溜达达地跟在闻莺后面。
这小孩的脾气是越来越大的,灵均若不是寄人篱下,还真不想伺候。
又行了将近半个月,两人才终于走到两广地带。
灵均看到一路上的景象,觉得老板娘在没骗他。
因为他根本没有看到任何流民,官道之上甚至没见过一个人。
这不符合常理。
如若老板娘说的是真的,两广之地流民四起,那么他看到的情景应该会和之前在天水城看到的一样。
——会有无数流民北上讨生活。
他们在两广活不下去,那必然就会到别的地方去,百姓虽然质朴,却一点都不傻。
他只觉得现在的情景越看越奇怪,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
灵均与闻莺说了从老板娘那里听来的,闻莺没回答他,但是两人都开始默契提速。
最终到达两广地界。
灵均望着高高的城墙以及紧闭的城门,算是明白了。
墙之内是两广的城,人口最多的地方,同时这里也是必经之路。
但此时城门大关。
还有不少百姓围在城墙之外,男女老少的都有。
不过城墙之上站着不少官兵,全都握着长枪,威风凛凛的样子,如若想爬墙进城去,就会被他们一枪给捅下来。
好多百姓都在哭,不过却是无声的了,想必在灵均来之前以及哭过好久,到现在声音和眼泪都出不来了。
灵均径自走向人群,看见和面善的老伯,就问:“这位老伯,我们是来两广投亲的,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老伯是个农民,身边还站着一个大婶。
老伯看见终于有人问他们了,就忍不住絮叨起来:“啊,疫病啊,疫病!官老爷把城封了,不让我们儿子出来,也不让我们进去。”
大婶就道:“可怜我的儿子啊,就是进城去卖菜,没想到出不来了!”她一边说,就一边要打自己:“都怪我,都怪我!当时我就不应该让他把菜拿到城里面去卖,还以为能多卖点钱,造孽啊——”
灵均拦下她的动作,宽慰道:“不怪你,不怪你,你当时又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他又看向那个老伯,说:“请问这事发生多久了?”
“两个月!”
两个月,在城中的人还有很多亲人在外面,人出不来,他们进不去,就这么每天来城门底下哭,竟坚持了两个月之久。
灵均问完这些消息,回来就问闻莺:“怎么办?我看这情况,那神医估计也死在城里了,既然死了,就想必不是什么神医,咱们还去吗?”
现在到处都在戒严,怕里面的人跑出来,怕外面的人跑进去,他们如果想进去,怕是得费些功夫。
闻莺终于开了口:“你不想找回记忆?”
灵均:“?”
怎么聊天话题跨度那么大?而且他只是在陈述事实,怎么就胡乱给他扣帽子?
——他分明知道找到神医也是无功而返,不想往疫情区钻而已。
他娘的不要以为你是男主就不会得病,病毒可不看你是什么人!
见灵均语塞,闻莺直接道:“进去。”
他娘的,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闻莺都发话了,他还能如何呢?
灵均道:“好吧,我想想怎么进去。”
闻莺淡淡道:“等入夜。”
两人就也在城墙底下坐着了,闻莺不习惯和那么多人呆在一起,就单独坐得很远。
倒是灵均坐在了人群中间,和不少人攀谈聊天,打听到了不少事情。
来这里的百姓心中都苦,若不是对他们很重要得人被关在了城里,他们也不至于两个月了还天天在这里坚守。
只是大家各有各的痛苦,根本不能和别人交流,像灵均这种忽然冒出来的树洞,还很愿意听他们诉苦,是故身边积累了不少人。
他就是人群的中心。
闻莺老远看到这幅场面,心里又不舒服起来,于是直接走远了,直到完全听不见这边的声音,才跳上一棵大树,背对着这边躺下了。
他看着太阳日薄西山,缓缓落下来,最终没入地平线。
又看见月亮缓缓升起来,到月上中天。
城外的许多百姓已经回家去了,想必他们明天还会再来。而有的人却直接睡在城墙底下,长时间这般已经令他们蓬头垢面,如同乞丐了。
能做到此等程度,只能说明对城内之人执念之深。
灵均走到闻莺休息的树下,仰着脑袋问:“半夜他们还轮班守着,我们怎么进去啊?”
闻莺看了他一眼,月光被树叶撕成斑驳的形状,掉在灵均身上,倒是有些好看。
闻莺跳下来,带着灵均往城墙走。
灵均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就听闻莺说:“跳进去。”
灵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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