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装的一手良善之辈，一招借势玩的炉火纯青。这般心思深沉的人，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屠人归扭着肥硕的身体，黄橙橙的眼睛满是奸诈，血盆大口裂到耳根子，满嘴尖牙泛着森然煞白。‘你说她会不会拿你的命，当做她扬名立万的最后一步。’
他是魔头谢殊。
不是当初那个凌霄派惊才绝艳的大弟子谢殊。
若是她等到那一日，当真要拿他做踏脚石。屠人归的诡辩，叫谢殊喉咙阵阵发紧胸口沉甸甸的叫人无法呼吸。这种焦躁感与不确定与心中泛起黑暗，于往日柔情蜜意掺和在一起。温柔的过往就像是淬满了剧毒丝线。
越是情丝缱绻绊人心，就越是最难消受美人恩，销魂尸骨。
季笙歌在阵阵天雷之下经历突破洗练重塑，还不知道屠人归阴险至极在她身后背后暗戳戳的偷家。
最后一道天雷霹下，她身上爆发出愈发刺眼光。发髻飞扬，青衫灵袍羽织飞舞。一瞬间从她胸口，爆发出寒意刺骨。如同凛冬骤降，周围被天雷劈到焦黑断木，瞬间被冻成冰雕。大地龟裂，从地心深处刺出无数冰晶尖刺。
一瞬间霜花绽放，让她那一身青衫，越发像是白茫茫冰霜世界中，一座青玉雕。
剔透让人心中宁静。
廖云凝素手芊芊，从轿子里探出来。
一截皓腕，一只翠玉镯。正阳绿，越发显得肤如凝脂。伸手搭上铜雀的手，起身从轿子上款款走下来。廖云凝年近不惑，却依旧美的动人心弦。她美不只是皮相上肤浅的美，她的美、、更多体现在风骨上。
言辞谈吐不俗，仪态万千。
明艳的如天上的一轮圆月，高悬在苍穹之上。
叫人望而不及。
“大娘。”顾慎性子是出了名的乖戾小变态一个，却在廖云凝面前的像个耐着性子装乖巧的小狼崽。
这倒不是因为顾慎怕廖云凝。相反顾慎不光不怕她，反而很尊重这个大娘。廖云凝非他生身母亲。“您怎么来了。”
顾毅一屋子莺莺燕燕，顾慎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宝贝疙瘩。
他是个私生子，生身母亲是个窑姐。虽然是个清倌人，但是总归出身不好。顾慎那个时候刚刚揣在他妈肚子里，无数后宅的暗招扎在他身上，势要弄死这个不会投胎的私生子。
顾慎哪里有反抗之力，若不是廖云凝格外开恩。将他那柔弱的母亲‘笼络’在身后照拂，顾慎恐怕都活不下来。
最终，顾毅在后院一堆女人肚皮上努力了许多年，没搞出半个子。最终，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也就是那个时候，顾慎的地位开始水涨船高。这是件好事，可惜顾慎亲娘福薄，就在顾慎被顾毅带走的那年，冬天撒手人寰了。
顾慎也就自然而然被养到了廖云凝的膝下。
说是膝下,却也不完全对。
廖云凝是个极其合格优秀的长夫人，但是并不是个母亲。因为她没有什么感情。从来不会像个别的小娘，斗了半辈子膝下无子，人到中年母爱泛滥。也不会因为他老爹顾毅流连花丛而争风吃醋。
廖云凝好像永远都是冷静自持体面的。
所以顾慎尊重廖云凝，但是不亲近。再加上他年岁见长，他老爹顾毅总是有意无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对于廖云凝的疏离与杀意。就越发让两人之间诡秘的夫妻关系变得怪异。好似里面有什么不能言说隐情一样，叫人插不进去。
“我来看看你。”顾慎平日里好穿红衣，今儿诡异穿了一身靛蓝色袍子。可能是匆匆披上的衣衫有些乱，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扎起。
半披散在肩上。
反倒是鬓边两股小辫子扎在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漂亮的美人尖，越发显得俊俏英气。唇红齿白笑盈盈的，额前一缕碎发，面容俊俏非凡。
十五六年纪的少年郎，灿烂的的像的朝阳。
一双桃花眼似乎永远含着笑。看见她的时候，眉梢一动，便似似乎千万花束瞬间绽放的好看。
顾慎的脸像极了他娘那个狐狸精的娘。但是通身气度做派，也像极了另外一个人。惊艳了她整个少年时期岁月的人。
一样的桀骜乖戾少年郎，一样的年纪，一样灿烂到耀眼。
廖云凝看见顾慎套了一身靛蓝色袍子的时候，眼眸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但是等目光落在顾慎披散在肩上，乱糟糟头发时候。
眸子里那份颤动，瞬间就冷了。“都多大的人了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这么不修边幅，毛毛躁躁，哪家姑娘会喜欢你？”
廖云凝是个细致到鬓边都发丝都不会乱的人。无论她怀着什么心思，不修边幅这句话，从她嘴里出来并不突兀。
只是她到底是关系顾慎提请，还是怀的什么心思没人知道。
顾慎虽然是随意套了一身袍子，衣服皱巴巴的有点乱，但是却怎么都够不上不修边。廖云凝一说，顾慎下意识看了一眼。“那丫头现在不在，堂口又都是仆役，谁会说我不修边幅。”
廖云凝是长夫人，顾慎与她不会争论。
反倒是挤到身边浅笑，顶着俊俏的脸蛋凑到廖云凝面前。“大娘怎么知道人家姑娘不喜欢。我长得这么俊俏，不知道多少姑娘喜欢我！”
顾慎身量不高，只比廖云凝高半个头。“那丫头觉得我可好看了。不过就是初次印象不好，被我吓着了。”顾慎这话说的自己都心虚，“再给我点时间，肯定能带回去给大娘瞧瞧。”
“你能拿下？”廖云凝不信，伸手点了点顾慎受伤的位置。压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你能拿下还叫人通了个透心凉？”
顾慎就是死鸭子嘴硬。
廖云凝戳穿他痛楚，叫顾慎不得不软下身段，顶着张俊俏的了，杀伤力相当大。“不是那丫头干的，哎！大娘，大娘，别告诉我爹，别告诉的我爹。”
“放心，我要是告诉你爹，就不来了。”
“秋意让妙白拦下来了，这件事情你爹不知道。”廖云凝松开手，一双美目垂落睫毛轻颤。“不过我帮你拖延不了多少时间，这件事情你爹迟早会知道。你最好把那小姑娘快快拢到身边放着”
“不然以你爹的脾气，你保不住她。”
“那怎么办？”顾慎想到他老爹那个模样，顿时觉得季笙歌要凉。他正是喜欢上头的时候，他可不想那丫头丢了性命，“大娘帮我。”
顾慎话说道这里，廖云凝自然而然转过脸来。一双美目幽深看不见底，看着顾慎轻声到；“你乖些，大娘帮你。”
前尘往事，皆压在心底。
季笙歌是季澜的女儿。
廖云凝第一次季澜的时候，才不过十岁，印象非常深。她因为身体不好病恹恹的，所以季澜持刀击败云长老座下最优秀的弟子时候。
那举刀，如骄阳般骄傲乖戾的模样瞬间惊艳。
季澜称不上帅，他是漂亮，典型的男生女相。只是他的漂亮，不是文弱书生菟丝花的那种漂亮。
而是一种明艳灼灼，锋芒毕露的美。
鲜衣怒马少年郎，穿一身靛蓝的色青衫利落短衫袍子。高马尾，袖手束紧。因为有异族血脉所以身上佩戴满身银饰，举手投足钉铛作响。
那日阳光下，季澜的脸被那身靛蓝色袍子衬的极白。手中握短刀，半边衣衫被染红，侧脸上飞剑上斑斑血迹殷红的刺眼。
长眉，杏眼，本该是招人喜爱的脸，偏偏眉间煞气刺骨，笑起来肆意张扬，有一种乖戾邪肆的美。
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那鲜活的模样，惊艳了廖云凝整个人生。
若是现在有人能踏入廖云凝记忆深处。
就会发现，季澜与顾慎外表上的相似。这种相似不是脸一样，而是穿衣打扮，以及性格谈吐上的相似。
其实仔细捋一捋就会明白。
不是季澜像顾慎，是顾慎像季澜。
廖云凝当年对季澜一见倾心。两人青梅竹马多年，廖云凝与季澜也曾经有过美好时刻。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嫁给季澜的时候。
季澜移情别恋。
廖云凝如何能放手，费劲尽了心机手段。却将季澜越推越远，反倒是对她退避不及。过往的甜，最后变成了最后撕心裂肺的痛。
廖云凝杀意从心起。
既然季澜不愿意回来，她也不能让他爱上别人。
所以季澜是她设计害死，季澜也狠，他狠毒了她。待猜到的她背后所作所为，竟然让她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身毁去。
廖云凝永远记得乖戾乖张的季澜，带着满身是血，满眼冷厉与狠毒，冷笑着最后说的话。
“我死在这里！你就以为你就会赢？”季澜在笑，他在笑她天真，也笑的残忍，笑自己的失败。“我没赢，你也不会赢。”
“我爱阿嫣，死人是不会变心的。”
“今日我的生命终止在这里，这就意味着我永远都爱她。”
死人是不会变心的。季澜倒在了最爱阿嫣的时刻，所以她的少年郎永远都不会回心转意，季澜永远都爱阿嫣。
廖云凝是看着自己最的爱人战死的，季澜的话叫她几乎疯狂。就是那一刻的疯狂，季澜最后连尸身也没给她留下。
那一刻，廖云凝的心中恨意几乎登顶了，偏偏却也无能为力。廖云凝毁掉的不只是季澜，还有她少年时的爱慕。同时撕碎的，还有她伪装出来的道德感与表象之下的偏执与疯狂。
所以当廖云凝第一次抱着顾慎的时候，就生了这个极其大胆又古怪的心思。
顾慎出生的时候，像个猴，又丑又小。
那时候廖云凝就在想，自己若是嫁给季澜。她那么聪明，屁股大，生的孩子大概也会是个儿子。
她潜移默化教导影响顾慎，将他按照季澜的模样培养。叫他穿衣打扮，诱导他学刀法。等待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渐渐长成季澜的模样。
廖云凝不是把顾慎当做季澜的影子，她不是在培养替身爱人。
她是把顾慎当做她和季澜的孩子。
廖云凝有谋略有胆量，她这么想得就这么做了。
顾毅多年以来对她不放心，本以为廖云凝多智近妖，可能痴迷权势。却没料到她是个真疯子，私下暗自诱导让他的独子去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而廖云凝偏偏味也成功了，顾慎与季澜越来越像。
一样的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样煞气逼人，俊俏非凡，一样喜欢扎高马尾。这样隐秘难以启齿的成就感让她兴奋到战栗。
而偏偏就在她欣赏精心养欲的成果时候。
季笙歌横空出世。
她和顾慎不一样，顾慎是伪造品，而她是季澜的亲女儿。
当年廖云凝打过阿嫣肚子孩子的主意。她当时存了剖腹夺子的心思，并且这么干了。也就是那个时候，混乱中意外间发现季笙歌是琉璃之魂。
之后衍生出一系列风波，最终导致琉璃之魂掉落边境间隙混沌之中，季澜战死。
如今事非以远去多年，她一颗心也铺在教导顾慎身上，沉寂了许多年。
偏偏琉璃之魂回来了。自己一手养大精心教导当做儿子的顾慎，在凌霄殿众多子弟中，偏偏一眼就看中了季澜的女儿。
这不是前尘再续，宿命指引是什么？
她喜欢季澜，她儿子喜欢季澜的女儿。世界上还有比这个更般配的吗？
廖云凝沉寂了感情，终于重新沸腾了。她仿佛透过顾慎和季笙歌，看到了自己和季澜之间旧时光。
若是顾慎跟季澜的女儿在一起，何尝不是她跟季澜在一起了。
这不也等于完成她的夙愿，将季澜从阿嫣手上夺回来。这个可怕的念头叫廖云凝再也坐不住。所以平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大夫人动了，飞速杀到顾慎的落脚堂口。
便有了今日的画面。
“你从小太娇惯了，脾气坏，又毛毛躁躁。小姑娘家可不喜欢。”廖云凝侧头与顾慎说着话的间隙，两人已经到了大堂中。
仆役早就把砸烂东西碎屑一并扫去，只留下地毯上深色的酒渍。“又发脾气砸东西，满堂口都是酒味。”廖云凝美目抬起，瞧的顾慎摸摸鼻子有些心虚。“你把那姑娘的画像给为娘看看。”
“我看看她长得什么模样？有多漂亮？能把你这混小子迷得一颗心都铺了上去？顺便叫铜雀帮你长眼，看看那小姑娘大概喜欢些什么东西。”廖云凝打趣的几句，话说的极其自然。
顾慎没有多想。
只是张扬少年情窦初开，被廖云凝一问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有画像。”然后给了廖云凝一颗传音玉。“这里头有，她模样。”
廖云凝多年之后再见‘故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季笙歌长得跟季澜有七分像。
一样的长眉，一样杏眼，一样俏丽招人喜爱。只是季澜是男子，面容棱角要鲜明些，而且性子乖戾乖张，鲜活如太阳般耀眼。而季笙歌看起来温婉，给人感觉似三月清风徐徐吹来的舒适。
那份刺眼的温柔，像极了她那该死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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