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殊离开的时候，季笙歌是看着他走的。两人谁都没有挽留。谢殊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只有那一身鸦青色长衫，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哪怕背后便是心爱之人，哪怕停驻背脊上的眼神如何流连，哪怕脑中杀意翻涌，心中炽爱意要撕裂心口蜂拥出来。
他都不能停留。
谢殊视线开始殷红一片，口鼻开始重新流血。一点一滴的落下砸在白色领襟上，染的鲜红。
而季笙歌站在原地，脚下是无尽白茫茫浮云。
这片纯白幻境之中，没有天地之分，没有花草树木，没有晨曦朝阳，没有任何能表示生命迹象的存在。
也没有任何能转移目光的阻挡。
天地之间只剩下两人，深深浅浅的身影。刺眼像是血红心脏上，落下一点墨钉，细密密刻骨的痛。
屠人归是饕鬄，天性贪婪，沟壑难填。
谢殊离开，是想趁着自己尚未失去意识的时候，让她远离危险能保住性命。但是，屠人归不会放过她。
季笙歌没有戳穿谢殊的一厢情愿。
她站在白茫茫的云海之上，侧目回往，丝丝缕缕的清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眼中有泪，眸子漆黑，带着些别的深意瞧着。瞧着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的，最终消失在白雪世界之中。
他们很快会见面的。
这是终章的序曲。
谢殊带着屠人归离开镜渊幻境，季笙歌也没有留在镜渊幻境中修养的心情。
她眼角略带湿意，神情略低落，只是精神却未见疲态。最大威胁屠人归离开，镜渊分裂所有幻境消失，重新合并。
被镜渊排斥，而直接拒绝在幻境外面的顾慎带着寒蝉，在枯等在凌霄殿大殿前。
看着空空如也大殿之上，莫名其妙荡漾出一圈水波纹，然后就是一圈圈的涟漪荡开。那是是凭空出现的白色云海旋涡，像是一个穿梭空间的时光入口。
季笙歌就是从旋涡中心点里钻出来,看的顾慎眉头微微一挑。
“回来了？”
然后等季笙歌出来后，那个白色云海旋涡急速回旋变形，重新变成镜渊本来的模样。静静悬在季笙歌身后，非常起眼。
顾慎终于看清楚了镜渊的模样。
镜渊的模样就是一团白色的烟雾，很容易忽略。
顾慎在凌霄殿等的有些久了，他撩开袍子背靠着栏杆支撑着一条腿。双手环胸，俊俏的脸上，因为等待隐隐等的有些焦躁。半歪着头，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直勾勾看着她神色略有些不悦。
“谢殊呢？”
顾慎枯等了许久，第一句话确是问候自己的情敌，几乎怄的吐血。
季笙歌不说话。
她其实心情很差，但是眼下又不能丢下顾慎不管。
至于原因，肯定不是舍不得顾慎的美色。季笙歌心思活络，她与顾慎保持着友好的关系，是因为屠人归是魔剑，而顾慎是魔教少主。
季笙歌总觉得，她能从顾慎身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只是屠人归事情关系到谢殊，想要撬开顾慎的嘴没那么容易。
她得像个办法。
季笙歌没时间悲伤，她略微守整心情，抬眼正视眼前双手抱胸瞪了她许久的少年顾慎。
顾慎长得极讨喜。
他脸生的俊俏，又生了一双烟波流转，多情桃花眼眸。好穿红衣，性格张扬。气质凶煞又邪肆，又坏又迷人。
也不怪，她当初在山门中的时候，见过女子因为他打架。
“怎么哭了？谢殊那小子是不是打你了？”季笙歌脸皮薄，一落泪眼圈就红红的，而且还会噙泪。一滴晶莹的泪花，蓄在眼睛里。
顾慎一问，眸子一颤，泪滴就像一颗晶莹的珍珠。
落下。
顾慎是真喜欢眼前人。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季笙歌差点被谢殊捅死她。所以季笙歌，此时站在他面前，不说话单单垂泪模样。
转而又勾起了顾慎不好的预想。
顾慎虽然好斗，杀过人。但是对喜欢的人，还是特别疼惜的，哪里能承受她的眼泪。心下顿时生起一阵恼怒，下意识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脸来。
季笙歌没反应过来，顾慎身体快过脑子。
她两人目光骤然相撞，顾慎那张俊俏的面容，下一刻便在她眼眸中放大。近的，她能看清楚他脸庞上细碎的绒毛，以及脸上的小痣。近的好像一头撞进那黝黑的眸子中深处，坠入炽热烈焰中。
气氛诡异的一窒。
顾慎下意识抬起手掐住了个季笙歌的下巴。那颗悬而未落第二颗泪便砸落在他手腕之上。顾慎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手，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
顾慎很铁不成钢，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口中骂着谢殊，转而将掐过她下巴的指尖放到身后，眸光微微闪。
她好软。
“谢殊对你不好，你就踹了他。天底下好男儿多的是，没人吊死在一棵树上。你长得又漂亮，又惯会哄人，多是人喜欢。”
顾慎说罢想抬手，就给她拭泪。但是季笙歌这次学乖了，微微偏头闪了过去。顾慎到是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他殷红的衣袖，放到她哭的微微发红的眼圈旁边的时候。
殷红的衣袖，衬着她冰肌白雪般的面容。倒显得她像个水晶人雕的人一般，仿佛吐口气，都能给她吹散了一样。
顾慎卷起来袖子，放到季笙歌白净的俏脸旁边。
揣度着她的神色，最终还是放下，反而手伸入袖口中，掏出个极精美的盒子递到她面前。“别哭了，名门正派的人多虚伪。”
“谢殊不喜欢你，小爷我喜欢你。”
顾慎总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打直拳。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极认真。那双桃花眼直勾勾看着她时候，好像满天日月星辰之光都落在她身上。
如果不是季笙歌心有所属，说不定就动摇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季笙歌与顾慎拉紧关系，是为了情报，不是为了勾引顾慎。她垂眸看着，顾慎手中缀以珠玉装饰的精致盒子。眸光微微一暗，声音略带嘶哑。
“盒子这么精致，东西肯定很贵，我不能收。”
“一盒香膏，有什么贵重的。”顾慎极不屑的嗤笑一声，他不由分说将手里东西塞过去，“东西虽然不贵重，但确是出自名家之手，可遇不可求。”
“你打开闻闻，味道很特别。”顾慎催促到。
他一身红衣，比往日装束更精致了些。袖口全束起，用黑金色丝线搅绣着祥瑞的兽纹，点缀着袖口，领口，腰间玉带。
显得整个人尤为俊俏，哪怕是在幻境里折腾了许久，额发有些乱，也无损于他俊俏，反而多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长得一幅招蜂引蝶的脸，又穿的人模狗样，很能唬人。
季笙歌本来是情难自已，又想借着这份可怜劲趁机博同情，但是此时打量完顾慎这幅招蜂引蝶的模样。
她手中拿着那盒香膏，就像是端着个烫手山芋。
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心中几番思量，不知道如何开口拒绝。却见顾慎看着她垂头看着手中盒子不说话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心有毒。
“不过是一盒香膏，放心没毒。”顾慎站直身体，直勾勾看着她，眸光微动。“小爷虽然是魔修，但是不做阴险的事情。”
“喜欢就用，不喜欢就收着。”
“我见不得你哭。”顾慎说这话的时候，态度赤诚，“一个谢殊不值得你如此伤心，你还有小爷我。”
“要是你觉得，凌霄殿待不下去了。就来荻秋宫，小爷我罩你。”
谢殊不只是离开了镜渊幻境。
为了保证心中那人的安全，他甚至离开了凌霄派。
谢殊本来修为就高，如今失去了需要保护人，失去了需要遮掩必要。他浑身翻涌魔气越发厉害，越发沉重。
整个人就像是回到了当初站在魔涧之渊的时刻。他不是谢殊，他是谢魔头。怎么会轻易败下来？
谢殊是抵挡不住屠人归的侵蚀。
但是，他却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可以以自身为容器，将屠人归重新封印。只是封印屠人归，谢殊需要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还需要些时间，需要准备东西。
而屠人归就是这个时候冒出来的。
它像是一道来去无踪的红色烟雾从乾坤袋中蜿蜒出来。顺着谢殊削瘦的腰身，顺着背脊，蜿蜒至于肩上。
今天倒是没有盯着谢殊厌恶的面貌，心情甚好用了本来的模样。
‘你想封印老朽。’梦魇中，屠人归是婴儿的声音。在梦魇外，它是苍老的声音。它此时越发强大，声音也开始变得扭曲，两种声音缠在一起，怪异的让人头皮发麻，‘你小子，有能力封印老朽？’
屠人归说这话的时候，它那张溜圆又僵硬的脸，在谢殊猩红的眸子中扭曲成奇怪的模样。一字一句，都是嘲讽，嘲讽他幼稚。
‘别做梦了，你封印不了老朽。’
‘上一次做的人，知道都怎么样了吗？他们全都给老朽陪葬了,一个都没跑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曼妙陷入疯狂自尽，陈慕以自身为棺，扶灯断了一臂，放干了一身金色血脉便以为能困住老朽’
‘困住了吗？’屠人归话锋猛地一变，那双橙黄色竖瞳骤然压到谢殊面前。‘单凭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就算你以自身为棺，又能怎样。’
‘老朽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第三次。’
‘这天下棋子多的是，没有你，照样有别人愿意献身，成为欲望的傀儡。你以为你能护住那个丫头，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能保’
谢殊即使现在眼前猩红一片，即使他现在吐出没一口气都是滚热的，即使他脑中翻涌黑暗在疯狂画圈变出一张张让人憎恶的脸，而他的意识却并未散去。
‘这世间芸芸众生，死不死，跟我有关系吗？你觉得我在乎吗？’
谢殊睁着一双猩红的寒眸，带着额间幽冥红莲的魔纹，昂起头极其畅快的舒展了下筋骨，苍白的唇瓣露出点点残忍笑意。
‘我不用困住你多久，只要足够让你远离她就好了。’
与谢殊分开之后，季笙歌疯狂的翻阅典籍残章，她白天来，晚上也来，几乎天天泡在玉书楼里。只希望从那些古籍残章中翻出之言片语。
确是一直没有收获。
她心下渐沉的时候，到是有个石子砸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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