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做梦了。

    眼前的景象像梦,又像是确实发生过的。她的胸口插了一把剑,而朱辞镜站在一边看自己的冷掉的尸体,场面诡异得很。

    天灰蒙蒙的,太阳落了山,爆竹灰四处乱飞,还有逐渐大起来的雪,却一点声息也无。

    朱辞镜蹲下身去,看地上死掉的自己。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看自己的脸,感到有些新奇。那把剑闪着凛冽寒光,上头沾着她的血。

    那把剑应当就是柳急雪手下人的。好笑的是,她上一世为了找寻身世到这儿来,在这儿被柳急雪的人杀掉,这一世种种迹象却在同她讲:柳急雪好像就是你亲爹。

    朱辞镜静静看着大雪落下。

    后头又来人了,来人撑着把红伞,发上落满了雪。

    柳惊风,苍白着一张脸。

    “柳惊风!”朱辞镜叫他。

    他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雪下得大,都在他红色的伞沿堆上了好一层。朱辞镜都以为他要一直呆呆站着时,他走了过去。

    “辞镜。”他轻声说,“我来晚了。”

    他那么专注地看着地上的尸体,用手细细拂去尸体上落着的雪。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末端已经凝住。

    朱辞镜站在他身后。她伸出的手径直穿过柳惊风的身躯,触到她自己的血上,摸了个空。

    “碰不到。”朱辞镜奇怪道,“这便是我死后发生的事么?”

    她低着头想了想,再抬起头,只见柳惊风跪在地上低头去吻她冰冷的唇。雪还在下,落得两个人身上都是白的,柳惊风的衣摆上沾了她的血,很快又被冻得结住,和雪片一起挂着。

    柳惊风的嘴唇都被冻成了青紫色,眼角一点艳红。他的姿态让朱辞镜想起她在南疆常看见的黑狼,黑狼就是这么撕扯猎物的,到最后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柳惊风平日里给人一种嬉皮笑脸的错觉,让人极容易忽略他的侵略性。当他不笑了,这种逼迫感就出来了。

    朱辞镜晃了晃神的功夫,眼前场景一变。

    这是柳惊风的屋子里。空荡荡地放着具红木棺木,盖子却是开着的。她走过去,里头的谢胧月唇角勾着一抹笑,似乎只是睡得沉了。

    太阳光静静地落在她眉眼上,白得像冬天里下个不停的雪。

    这样一个一生风风雨雨的人,死的时候也是这么安静。漂亮得如同个木偶。

    朱辞镜发觉她和谢胧月长得其实不是那么相似。容易让人弄混的是她们的神态,谢胧月比她还要野心昭昭,笑起来一定是极度自信的,让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柳惊风坐在门槛上,衣角上不知是不是朱辞镜的血。风一吹,他手上狰狞的伤痕就暴露在太阳底下,有生命一般地吸着他的血,胀大。

    朱辞镜想出声安慰几句。

    柳惊风看着门口,朱辞镜知道他总是这样走神,眼里什么没有。

    她又想着要是柳急雪真是她父亲,那她和柳惊风又该是什么样的关系。亲兄妹?爱人?还是仇人?

    她一想,便万种思绪涌上心头,逼得她喘不过气。偏偏朱辞镜要逼着自己往下想,也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她叹了口气。

    腹部的痛感愈发强烈,她这才有些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入眼的是太医院深褐色的房梁,画着几条青色的龙。外头吵吵囔囔,也不知在闹些什么。

    “朱姑娘?”许太医见她醒来,忙将她摁了回去,“别动,一动伤口裂开,那可就救不得了!”

    朱辞镜迷茫地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想他的话。

    “辛苦您了。”朱辞镜说。

    她那一剑没有白受,柳急雪把她从天牢里捞出来,送来了太医院。到了太医院,她便有机会接触到自己的人。

    许太医愣了愣:“朱姑娘,要是这剑再往前一寸,你人可就没了了。”

    朱辞镜笑了笑,又扯到了伤处:“嘶…多谢许太医妙手回春,救我一条命。”

    许太医也没明白这姑娘怎么这么心大,才从鬼门关里回来,那边的柳急雪还在死死盯着,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在这儿同他道谢。

    “不是我妙手回春,是你命大。”许太医为她把了把脉,“脉象是平稳下来了。朱敬岩那一剑捅到了底,你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就算日后好了,也会落下病根。”

    朱辞镜心不在焉地数着房梁上的青龙:“要是有日后,那便日后再说吧。”

    “朱姑娘可是受过旧伤?旧伤也没好好调理。”许太医不赞许地皱着眉,“身子还是要好好爱惜的。年轻时以为这些都是小病小灾,等到老了,可就有的是苦头吃了。”

    朱辞镜笑着说:“许大夫说的是。”

    她面上一点血色也无,一身药味地躺在被褥里,许太医一时也不好对着她说重话。

    “圣上是不是找了人盯着我啊?”她轻声问。

    许太医压低了声:“太医院围了两重呢。”

    他又好心提醒道:“朱姑娘,你这是犯什么事了?你同圣上好好讲清楚,服个软,日后为圣上尽心尽力,这事也就过去了。”

    朱辞镜叹了口气,又笑道:“不是这么轻巧的事。圣上来过么?”

    “圣上还没来过。”许太医说,“圣上忙着大殿下的事呢。大殿下犯了病…真是。还有娘娘,娘娘又发了疯,如今人也找不到了。”

    朱辞镜挑了挑眉。

    谢云溟断了谢家的毒,人清醒过来,有谢家的人和她的人相助,不难找到溜出去的法子,估摸着跑出去和谢家人回合了。柳沧浪病情反复,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许太医看了她一眼,又道:“朱姑娘,你还是别想着跑路了。你这伤,一动就会裂开,人是死是活都得看天。”

    朱辞镜望着窗子外攒动的人头。

    “谢谢您了。”她咳嗽了两声,“许大夫,外头是怎么了?”

    许太医抓了把本就不多的山羊胡子:“二殿下吵着要进来呢。他昨日才和圣上打了一架,圣上腿上中了他一剑,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听说你在这儿,就一直要进来。”

    “圣上不会让他进来的罢。”朱辞镜说。

    “朱姑娘,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许太医道,“二殿下折腾这么久,估计处理好的伤口又要流血。”

    朱辞镜心说我对他也是真心的啊。

    徐有容看话本子里经常有什么阴差阳错,有本就是春风一度的姑娘第二日和我爹认亲了。柳惊风要真是她亲哥哥,他们两个再相爱又有什么用呢?人伦这道坎跨不过的。

    朱辞镜神色恹恹地继续看房梁:“许大夫,您说的在理。”

    许太医仔细探查了一番,便起了身:“朱姑娘,好好养伤,莫要思虑过度了,真对身子不好。早日养好身子才是。”

    朱辞镜明白他是真心关切,笑着答道:“多谢许大夫了。”

    柳惊风还在外头吵吵嚷嚷的。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她就能清清楚楚听着外头传来的声。

    侍卫拦着柳惊风:“二殿下,您不能进去,圣上说过的。”

    柳惊风似乎是翻墙被人抓了:“他说我不能进去,没说不能让我翻墙啊。这位大哥,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朱辞镜都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眼睛一定是湿漉漉的,让人一看就心软。柳惊风装可怜一直很有一套。

    侍卫道:“二殿下,您也别来为难我们了。要是让您进去,圣上就要罚我们了,我们兄弟在这儿讨口饭吃也不容易。”

    “他要是罚你们我顶着。”柳惊风说,“他给的俸禄我给两倍,就让我进去看一眼。”

    “这……”侍卫为难道。

    朱辞镜又想笑,又笑不出来。闷闷地不去想他,去想其他事。

    柳急雪是一定会来找她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最好来的时候能直接滴血认亲,让她知道柳急雪和她到底什么关系。这事在她心头一直悬着。

    狱卒说的话和从谢云溟他们那儿得来的线索拼凑,还是缺了一角。最后这一角或许就只有谢胧月和她的谢家人知晓。

    “大哥,你有没有夫人?”柳惊风在外头问。

    侍卫没明白他问这做什么,错愕地答道:“二殿下,有的。”

    “那你夫人病了,你着急不着急?”柳惊风胡搅蛮缠道,“你爹还叫人在你夫人屋子外守了一圈,不让你见你夫人。”

    “让我看一眼吧,好大哥。”柳惊风可怜兮兮道,“就让我悄悄进去看上一眼,一会儿就出来。”

    侍卫没说话。

    倒是许太医的声响了起来:“让二殿下进去看上一眼吧。朱姑娘伤得重,动都动不得,也跑不了。”

    “好大哥。这银子你拿着。”柳惊风说,“就当做我的赔礼了,让你为难了。”

    “就一会儿。”侍卫道。

    朱辞镜听着柳惊风跑过来,踩得砖石响了一路,再就是“吱呀”一声推开门。

    “辞镜!”柳惊风凑过来,“朱敬岩真不是个东西!诶…不说他,我可是避开了外头一圈侍卫,又支走了另一个看着你的,说服了这个才进来的。”

    朱辞镜笑着看他:“我们的惊风真是太厉害了。”

    “那得给我点奖励。”柳惊风说,“我的手臂被我爹揍了,还疼着。”

    柳惊风没给她推拒的机会,低头吻了她的额头。他散乱的发丝落在朱辞镜面颊上,让人心烦意乱的。

    这时候,外头忽然静了。

    “恭迎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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