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看出来吗?”江祁从头套的另一边探出来,“打工啊。”
“不是说,散心?”裴舒脑门突突的,百分百肯定自己被耍了,“你来打工的?”
“不是,”江祁理所当然道,“怎么可能,这点钱哪能请得动我?”
“……”那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地去仓库拿了玩偶服?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黑暗狡诈的副业?
快从实招来。
“我是来帮忙的,”江祁停了个大顿说,“有个阿姨帮我介绍了这边的好几个单子,她这边人手不够我来帮个忙。”
“可是这里只有一套玩偶服啊。”
“对啊,所以你穿。”
所以她穿所以……她穿……
还没等裴舒拒绝,江祁就自顾自给她套上头套了:“快点,来得有点迟了等会要扣工资的,衣服直接套上就是了。”
“所以你还是来挣钱的?”
“不,现在挣钱的是你。”江祁说。
“不是应该从下往上穿吗?”裴舒认命道。
江祁拿开裴舒脑袋上的头套:“这不防着你跑吗?”
裴舒:“……换别人我就动手抽了。”
“感谢壮士手下留情。”
是江祁飘了还是她战斗力下降了?
别说,穿套玩偶服而已,明明是听起来很简单的事,为什么两个快要成年的人笨手笨脚捣鼓了半天才穿好,裴舒真的不理解。
好容易将头套戴好,裴舒松了口气。
“今天温度不高,你穿的也少,在里面不会很热,就是……”
裴舒蹬了蹬脚问:“就是什么?”
“身高不够,玩偶有一点点瘪。”
“所以我昨天叫你别敲我头嘛,看,不高了吧。”裴舒理直气壮道。
江祁愣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揽下了这个责任:“行,我的错,什么时候我给你抻抻。”
“抻不高算我的还是你的?”
“我的。”天可怜见的,江祁现在对裴舒的各种问题已经能面不改色对答如流了,进步可谓巨大。
“跟人招招手扭扭屁股就行,你要乐意蹦一蹦转个圈也没问题,就是视线窄了点,小心别摔了。”
“……”扭扭屁股。
“不用走太远,就这块地转过来转过去。”
“……”
“你看,”江祁拉着玩偶的手等她小心翼翼一摇一晃地走到外面,说,“谁也认不得你,你想干嘛都行,蹦蹦跳跳地上滚滚撒泼耍赖还有人觉得你可爱呢。”
“……”裴舒眨了眨眼睛,笨拙地扭过头试图透过两个孔看江祁。
“边上没人的时候哭一哭都没问题。”江祁继续道。
“我怎么可能哭,”裴舒看向别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去,我边上看着你。”
江祁拍了拍玩偶的脑袋,然后拉着她的手摇了摇,不远处已经有小孩子盯着这边驻足了。
裴舒试探着走了两步,然后一扭头,江祁没动。
她又走了两步,再扭头,江祁冲她笑了笑。
今天温度不高,在玩偶服里不动的话也闷不出汗来,但今天是晴天,江祁背着光看她,整个人的轮廓都被照得光亮,暖暖的。
就好像他曾长久地站在那里等着什么人或者是送着什么人离开。
裴舒心里酥酥的,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像是开心,又像是感动,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江祁看着裴舒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向小孩子,半路的时候她还停下了脚步犹豫地朝小孩挥了挥手,再僵硬地扭扭屁股,再迈步继续走着。
好像一下只能干一件事似的。
敏感又倔强的姑娘,穿上玩偶服后心理上好像才能防御性地披上保护罩。
裴舒玩偶做得挺称职的,没多久就熟练了起来,边上围着两个初中生在拍照,还有三四个小孩子抱着她的腿笑。
裴舒很自在地摆着各种姿势,完全没有江祁怼着她时的尴尬,江祁一边笑一边拿着手机录视频。
过了一会儿裴舒那边还是人满为患,江祁趁机脚下一拐走进了商场买了包纸和两瓶矿泉水。
李阿姨在商场门口看了他一眼,问:“哎,你在这,那衣服里是谁啊?”
“我朋友,”江祁说,“带她来体验一下生活。”
“挺不错的,”李阿姨道,“你过去送水吧,我看她摆了也有俩小时了,找个地方脱下来歇歇,五点左右就可以看着走了。”
“哎。”
江祁走了几步又想起来去买了盒一字夹,裴舒前面那点碎发估计要湿,就她这扯淡的洁癖还是夹起来比较好。
再回来时玩偶正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晃荡腿,偶尔跟人招招手,整个一消极怠工的状态。
江祁连忙走过去,最后几步他还跑了跑:“累了?”
玩偶猛地扭头,盯了他一会儿才四处看看确定没人了她凑近说:“你去哪了?”
“我刚刚没找到你。”
小可怜儿,委屈上了。
江祁眉眼弯弯,他牵起玩偶的手往仓库那边领:“去买水了,走,歇会。”
走进仓库里的时候裴舒隔着玩偶服都觉出一阵阴凉,她将脑袋凑到江祁面前等他帮自己摘下来。
这玩偶服一个不好,手太短了。
江祁摘下她的脑袋后跟她坐在了墙角的箱子上,他拧开水递过去又抽了两张纸。
裴舒抉择了一下,拿起纸擦完汗才接过水喝。
“感觉怎么样?”
“我可没哭啊。”
“我也没问你哭没哭啊,我看不出来吗?”江祁笑道。
“感觉还行,就现在小孩太机灵了,指着你说假的假的里面有人,”裴舒皱着眉说,“我小时候可是坚信玩偶真的能动,或者是什么机器魔法催动的,根本想不到里面有人。”
她拧好盖子将水放到手边,江祁又变出来一盒一字夹,她愣了愣:“干嘛?”
“夹头发,你前面都湿了。”
裴舒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然后夹好:“你考虑地真周到,贴心小棉袄。”
“……这天气,你还是夸我暖男吧。”
“那还谈不上,你平常对人冷飕飕的。”
“没对你吧?”
“……也对,错了,江暖男。”裴舒说。
“哎。”江祁大言不惭地认下了。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裴舒鬼使神差道:“我昨天打完电话不是很开心。”
“嗯。”江祁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就是……”裴舒低着头将小盒子翻过来翻过去,夹子和盒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表达着主人的矛盾,“怎么说呢?你知道有些事是不应该的,但是你会忍不住去想。”
“想什么?”江祁问。
“想,”裴舒眨眨眼,说,“想爸爸妈妈是不是重男轻女。”
没等江祁再说话,裴舒自己就开始反思了:“奶奶走前他们没管过我们,本来怕奶奶带不动两个孩子把我接过去了,又因为我跟同学打架把我送回来了。其实除了没教养过之外,他们什么都没亏待过我,但是,我忍不住。”
“既然觉得他们没亏待过你,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江祁问。
裴舒的手无意识地抓了抓:“我小时候,邻居家阿姨每天都会拿我打趣,说爸妈是不喜欢女孩才生的小霁。”
没等江祁说话,她又开始反思:“我知道对错,我很清楚我受到的影响是什么样的,不过这也或许只是我让自己转移负罪感的一种方法。”
她一连串地说着,自己将好赖分得很清楚,似乎就怕江祁给出有失偏驳的答案。
这说法让江祁很意外。
正因为觉得父母吃穿用度上没亏待自己,所以在产生怀疑时不断有负罪感伴身,但在情感上又会敏锐地区分对姐弟俩的差距,所以怀疑源源不断。
但裴舒在裴霁那充当的角色在江祁看来,不止是姐姐,她还承担了一些父母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有怀疑和说服都是她自己的。
幸好裴舒爸妈常年不在家,江祁不合时宜地想,不然裴舒还不累死?
“你没错,你做的很好了,”江祁说,“整天小脑瓜子里想这些东西你不累吗?”
“……累啊,也不是整天吧,隔月差年吧。”
“那你上一次……”
“上一次我旅了两个月的游想开阔我的心胸洗涤我的思想。”
“结果是。”
“那是我最后一次站在年纪第一的位置。”裴舒深沉道。
“太可惜了。”江祁说。
裴舒看了江祁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松了口气。
她怕江祁觉得她敏感多疑。
其实她自己就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她控制不了,每次父母在面前的时候,一些行为便会被她不由自主地放大,然后她就会陷入不断反思和怀疑的漩涡。
邻居阿姨其实早就搬走了,但每次她多想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有那人的面孔,她笑嘻嘻地说:“你爸妈不要你们姐弟俩了,生了个女儿还不满意,要生个儿子。你看看,结果两个都不要。”
是不是重男轻女,是不是只是因为奶奶去世为了责任才回来的,是不是在这么忙的工作下依旧有抛弃他们的可能,会不会……只抛弃一个。
矛盾又不合理。
但无法控制。
“敏感本身没有错,不要因为敏感而自责,你并没有因为这伤害到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江祁抬起手敲了一下裴舒的脑门,然后说,“我敲的是脑门不是头顶,不存在长不高,你别碰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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