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一旨赐婚诏书,在伏月芒种来临之前如期而至。

    木已成舟,则成定局。

    此番,信阳公主无论如何请求陛下也都无济于事。后黯然伤神太过,大病了一场。

    傅大人府邸,空荡的庭院在静默中迸发了震声的动静。

    傅大人踹翻了身边的茶台,起身在缓踱的几步中消散郁气。

    北春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圣旨,侧眸用眼神欲和北秋交流。可后者靠着院中的桃树,正低头专注地擦拭着自己心爱的匕首。

    傅景策望着天外翻卷的云层,沉息闭了闭眼。

    好一个私定终身,生死不渝。圣旨写的多好,陛下当真是宽仁。

    太子殿下锋芒初显,终究还是触碰到陛下尘封已久的那根弦了。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眼下却是时机不对,人也不对。一切都不对。

    傅景策眼底沉着浓郁暗色,幽深冷漠。

    北春觉得大人这是真的气到了。

    她放弃和北秋交流,试探着开口道,“大人,陛下赐婚诏书已下下一步该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

    傅景策冷淡地笑了声,眼底毫无温度,“难不成要抗旨?”

    北春沉吟片刻,“那陈小姐,可有利用的价值?”

    “你觉得陛下将她赐婚于我,会有何利用的价值。”傅景策沉声道,“她唯一的价值便是陛下制衡的棋子。”

    “陈卿卿”她的名字在他唇齿间无比冰冷。“又是她。”

    傅景策想起她对他投怀送抱倾诉心意的样子,目光更凉。

    她最好能一直保持着那样的无知无畏。

    “大人,要不要——”

    北春看着他,意思简洁明了。

    傅景策看她一眼,微眯着眸子道,“那也太明显了,你当陛下是什么人。”

    北春垂垂眸,不言语。

    那还能怎么办。

    北风擦拭着匕首柄身,头也不抬地说,“大人,事已至此,娶就是了。反正陈小姐也很想嫁给你。”

    “那信阳公主那边怎么办?”北春敲着手上圣旨,“大人尚公主这条路是没指望了,庆川军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她想了想,“要不我去把公主杀了?”

    “”

    傅景策在假山浅池旁看着水下的观赏鱼,随口道,“北春,你知道什么叫做徒劳无益吗。”

    北秋叹了叹,“北春,你除了杀人之外能不能多动动你那个尘封无用的脑袋。公主活不活,庆川军都照样在。”

    “哦。”北春应了声,低头展开圣旨,“那还能怎么办。”

    傅景策抬眸,神色不辨,“陛下既不看重信阳公主的意愿。总该看重皇室的颜面,”

    北春抬头不明所以,“大人,你是还要继续勾搭信阳公主吗。”

    北秋笑了声,“大人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大人,依我看,直接等公主有了皇族血脉再给陛下一个惊喜算了。”

    傅景策坐回去,端过石桌上幸存的茶杯。轻闻茶香抚平心境,阖目淡淡地启唇,“消失。”

    “是,大人。”

    北春扬眉驾轻就熟地应声,随后便飞身自房檐隐没了踪迹。北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揣好匕首纵身跟上。

    大人应该是消气了,都没用滚字。

    短短几天,陈卿卿的人生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即便看上去一如往常。

    从宫里回来的那夜,陈卿卿给陈大人叩首。她也第一次听父亲大人同她说对不起。

    父亲的声音恍惚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陈卿卿心里很难受,可是她知道以后也该轮到她去护陈家,护父亲。

    至此,陈家已经在陛下的棋盘上。天子之心,抬袖即是翻云覆雨。

    因而日后只有在陛下的棋盘上成为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才能绝处逢生。仅仅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自保是没有用的。

    陈卿卿明白这个道理。

    她也大概能猜测道,自己在傅景策眼里已经成了一块绊脚石。成为了他的阻碍。

    可她不是。

    天边万里云卷云舒。

    陈卿卿望着眼前的傅字府邸,走上府前石阶,敲开门。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鬟,她问她是谁。陈卿卿说了名字之后,她愣了一下,然后请她稍等。

    陈卿卿便站在门外等。

    而后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还是这个小丫鬟。

    小丫鬟对她说:陈小姐,大人说不见,还请您回去罢。

    陈卿卿觉得这句话里,估计只有‘不见’两个字是傅景策亲口说的。她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趁着传话的小丫鬟没注意,从她身边直接踏进了府门。

    她直接闯进去,没有方向地找。

    可能是知道她找不到,府里没有一个人阻拦她。陈卿卿跑了许多地方,最后终于去到傅景策所在的院子,然后不出意料地被拦下了。

    拦她的人正是上次在谪居厢房绑她的那个人。陈卿卿仍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拦着,她一定是进不去的。

    傅景策就在她可以看见的地方。他站在那儿,怀里抱着一只十分可爱的猫。尾巴和脑袋上带着灰色,淡蓝色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

    他在喂猫咪吃鱼干。

    修长匀称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毛茸茸的脑袋,低眉认真的样子让人看出些耐心的温柔意来。

    陈卿卿眼前的视线被桃花枝挡了一些,她想上前,可是北秋稳如泰山地挡着她。

    “大人,我有话想和你说。”

    陈卿卿沉默几许,隔着桃花枝看他,“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跟你说些话就走。”

    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既然过不去,那就在这里说也一样。

    陈卿卿接着道,“你接到圣旨了对不对。赐婚诏书上写,下月新秋完婚。”

    她说着话,傅景策在另一边像是隔了很远,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无动于衷地像幅画一般。

    陈卿卿也不用他理。她站在原地,恰有一片花瓣落在了她身上。陈卿卿低头捡起衣袖上的花瓣,放在手掌上。

    “我知道你不想娶我,可是有些事情就是阴差阳错。我本来没有打算这么快就”

    她顿了顿,随后道,“不过不重要了。婚旨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这旨诏婚的意义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但是你不要生气,有些路走不通,那还有别的路。”陈卿卿左右手换着接花瓣,她顾自继续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不要把我当作你的阻碍。我说过我会对你好,现在再说一遍也一样。”

    傅景策喂完了鱼干,端过桌上的陶皿喂水。他低眉敛目,眼尾携着不入眼底的冷清笑意。

    有些路走不通,还有别的路。

    她这是跑来同他讲道理的?

    不过这句话是正确的。想来所谓的千金小姐,也不尽是他想的那般蠢笨。

    庭院和风。

    陈卿卿说着抬眸看向他,桃枝将他衬成景画。她目光落在他似远似近的背影上,认真地告诉他,“大人,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背叛你。”

    话落,陈卿卿想了想,似乎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她站在那里再看了他半晌,转身离开。

    她只可惜她嘴笨,心里想的没有办法完全清清楚楚地全部告诉他。也说不出什么感动人的话。但他听了总是好的。

    陈卿卿走后,院子里只剩风声。

    猫咪在傅大人怀里舒服地发出声音,桃树偶尔掉落花瓣。

    傅景策抬了抬眼,松开手将怀里的小东西放走。

    北秋坐在回廊栏台上靠着廊柱,望着陈卿卿离去的方向,“大人,陈小姐对您真是一片真心,都给我说的感动了。”

    傅景策理了理衣袖,掀袍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她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点。”

    他淡漠地饮了口茶水,“虽然跑来和我讲这些没用的话还是显得很蠢。”

    不把她当阻碍,不讨厌她。

    这些他都做不到。

    北秋挑眉笑了笑,“大人,你这样,成亲之后陈小姐会伤心的。”

    傅景策掀目扫他一眼,“怎么,难不成我还得扮演好夫君的角色,与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北秋理所当然道,“不然岂不是伤了陈小姐的心。”

    “她伤心与我何干。”

    北秋笑了笑,“以后陈小姐就是次辅夫人了。夫人若是不高兴了,大人不怕真的成为阻碍?”

    “有阻碍,除了便是。”傅景策冷淡地勾了勾唇,目色深浓,“我更想知道,她到底会不会伤害我,背叛我。”

    傅大人十分好奇一般,似笑非笑地看过去问,“北秋,你觉得她做得到吗。”

    每一次都将话说的如此笃定,坚定地险些都要让他相信了世间真情。

    北秋似乎被问住,想了半晌没想出什么。

    “大概,可能”

    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这般不值钱的承诺和真心,相信与否似乎也没有太多意义。

    可一个单纯的少女对情郎说的话,往往永远比一个真心的男人对妻子说的话要来的更真诚。

    傅景策目光幽远,心下划过的都是她一字一句最简单,最直白的情意。

    ‘我想嫁给你。’

    ‘我会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大人,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伤害你的。我不会背叛你。’

    这些话平淡如水,可像是早在他心里淌过一遍。如今又再次深刻起来。

    傅景策不去在意。

    他想拂去这些思绪,却无法阻拦偏执的念头。甚至越想不在意,他就越想知道她对他的承诺有几分真假。

    最后他想,他会等着。

    从今往后,她都没有资格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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