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旨赐下之后,陈卿卿时常开始愿意出门走走。她过去大多时候都懒得出门。
现在许是心里时常装着事情,思绪理不清,便总静不下来。
陈卿卿转了两家铺子,经过一家酒楼时却被拦了路。
“哎,这不是陈小姐吗。”
调笑的语气和做派。
刘少瑄从酒楼出来,恰见到她,停下来拦住去路。
这位是书令大人的小儿子。
陈卿卿暗叹倒霉,只腹诽出门忘记看黄历。
她和刘少瑄最初的恩怨来自两年前。她去茶楼看戏听书,离开时下楼绕过围廊,却听见身后一些不好听的话。
都是些纨绔子弟,私下里说的些浮浪话。谈论哪家小姐,哪家千金。当然也有她。说笑间毫无收敛。
她当时扶着楼梯正要走,便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人猜测她是哪家姑娘,随后刘少瑄的声音就传过来,说她皮肤白,看上去身子软。
乱七八糟的话,没等那几个公子哥反应过来,陈卿卿当下便转身折了回来,走过去掀翻了他们的桌子。
其实她当时身边只有荔枝在,可她一点也不怕。当时陈卿卿掀了桌子不算,还打了刘少瑄一巴掌。
她当时双目盛怒地盯着他道:我父亲是太傅陈大人,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在京城敢自报家门当然不会是假的。何况官家子弟,怎会不知太傅大人膝下独女。
刘少瑄脸色难看至极,可他即便再气极,也不能动她一下。书令大人在朝堂上也没少被太傅大人压制,他知道陈家不能得罪。她说完,那几个人没有人再说话。
陈卿卿拿手帕擦了擦自己打人的手,扔到一边后扬长而去。
她过去无事则罢,有时候确实是挺嚣张的,她知道。可谁让她父亲是太傅大人。
那次之后,一些场合再见,刘少瑄都对她很恭敬,虽然是违心的,可人家至少场面做足了。但陈卿卿依旧没卖面子,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和陈大人如出一辙的做派。
忆及往事,总是诸多感慨。
眼下陈卿卿不由得想,人总该还是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现在的陈家已经不比往昔。虽然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可陛下的这旨婚书,其中之意细想来皆是心照不宣。京城之地,稍有些风便成大势。陛下悬在陈家头上的温柔刀,谁又看不分明。
陈卿卿捏着团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笑意盈盈地微微施礼,“刘公子。”
“唷,陈小姐这是何意。”刘少瑄讽刺道,“在下可当不起。”
“公子哪里话,礼数自是要有的。”陈卿卿自若地微笑。
她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屈能伸。
刘少瑄很显然不吃她这一套,“陈小姐变的还真快,过去陈小姐只怕是正眼也不愿意瞧本公子。”
陈卿卿温声道,“是,过去是卿卿不懂事,在这里赔礼了。还望公子宽宏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他冷笑了声,抬手移开遮面的团扇,“既然要赔礼,陈小姐不如与我去喝一杯。”
陈卿卿退后一步淡淡道,“卿卿不敢打扰公子雅兴,还是先走了。”
她绕过他,却被他身后下属挡住。
刘少瑄走近她,“走什么,话还没说完。”他说着就伸手要碰她的脸,“难得见陈小姐如此温柔。”
陈卿卿凉着眉眼躲开他,“公子还是自重为好。”
她不再同他曲意逢迎,转身欲走。然而还没走出一步,刘少瑄就拽住了她的手腕。他嘲讽道,“陈卿卿,你还当自己是以前的陈小姐呢?”
他嗤笑着将她带回来,“本公子现在让你陪酒你就得陪,给你脸你就得接着。”
陈卿卿挣脱不开他,沉着神色正打算抬脚踹他,手腕上的力道便骤然松了。
她抬眼,看见贺连风将他踹了出去。
“谁?!”刘少瑄反应很快,骂了声之后下一刻就朝他挥了拳头过来。
贺连风身手好,躲过之后便出手招招不空地落在刘少瑄身上。他动作潇洒矫健,刘少瑄手下的人全部围攻他也没有占到便宜。
转眼间,贺连风扣着刘少瑄的手腕将他手臂反折到背后,在他背后抬脚朝他膝盖踹过去。刘少瑄左腿一弯便重重跪在了地上。
陈卿卿躲在路边听见刘少瑄的沉痛嚎声,举着团扇感同身受般地皱了皱眉。
“再上前一步,你们家公子的腿可就断了。”
贺连风淡淡地开口,刘府的没有再敢轻举妄动。
刘少瑄单膝跪在地上,后背疼出冷汗,他咬着牙隐忍道,“贺连风,今日之仇,本公子定会全部讨回来!”
贺连风冷笑了声,放开他,一脚踹上他后背,“谁允许你直呼本殿的名字!”
刘少瑄狼狈不堪地被人扶起来,双目阴翳充斥恨意。他这个样子,却让陈卿卿觉得不安。
贺连风是谁?侯府世子,堂堂世子殿下。
可刘少瑄一个书令之子,却敢如此毫无隐藏地与他敌对。
“以后别让本殿再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揍一次。”
贺连风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过去拉着陈卿卿离开了这条街。
–
薄阳暖风下,一切如常。
陈卿卿一路跟着他,几次欲言又止。
她一直在想刘少瑄的事,她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不清楚。
最后在贺连风要带着她去茶楼的时候,陈卿卿终于出声道,“殿下。”
贺连风回头看他,陈卿卿对上他的视线,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道出一句,“方才多谢殿下。”
“应该的。”
贺连风不在意地回答。
他说完继续走,不过再看了眼茶楼之后,忽然改了主意道,“算了,不喝茶了。陈卿卿,陪我去喝酒。”
“啊?”
陈卿卿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转身。她慢了一步,被他带了一下才发现他还拉着她的手腕。
陈卿卿把手默默往回收了收,“殿下”
贺连风停下来看向她,瞧见她的目光,才低头看了眼。
随后世子殿下不以为然皱了下眉,“你们女人就是麻烦,拉一下手怎么了。”
“”
他不搭理她,没放开,抬步继续走。陈卿卿无言,只能亦步亦趋地继续跟着他。
贺连风带她去了谪居,轻车熟路地寻到三楼的一间上厢房。他看起来像是经常来,什么也不用说这里的人就知道该给他上什么菜,拿什么酒。
陈卿卿坐在对面,看着他倒了两杯酒。
“殿下。”
“嗯?”贺连风喝着美酒,抬眸看向她。
陈卿卿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不能。”
“”陈卿卿顿了顿,抿唇缄默。
贺连风笑了一下,把酒杯放到她眼前,“陪我喝酒,喝高兴了我就让你问。”
陈卿卿看了眼,端过酒杯喝了一口。
窗外风和日丽,陈卿卿望着,叹了口气。贺连风看着她扬唇道,“怎么了,一副悲春伤秋的模样。”
陈卿卿沉默片刻,目光有些暗淡地轻声说,“殿下,我就是忽然觉得”
她话蓦然顿住。
觉得什么,她却说不出了。
“觉得什么。”贺连风也望着窗外的景色,漫不经心道,“觉得人生彷徨,寂寞如雪?”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正经,陈卿卿笑了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她收回目光,放松下来撑着下巴犹豫了一下说,“我现在才觉得,各人都有各人的路。无论如何,无论是谁,人生都永远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风雨和朝阳是对等的,该淋的雨该淌的河,该走的路,一步也少不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受。她生来就是太傅大人的女儿,衣食无忧,无忧无虑。从来没想过以后。更没想过陈家会有什么风雨,没想过父亲会有倒台的一天。
她也第一次在想,难怪常言总道伴君如伴虎。
陈卿卿这些话都只在心里,和父亲也不曾说过。虽然她一直下意识地躲着世子殿下,可奇怪的是,她总对他有无法言喻的信任。
好比这些话,她就自然而然地对他说出来了。
事到如今,那个梦她早已经不去想了。世子殿下是好人,她没有来由地在心里相信。
“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陈家会有失势的一天,没想过以后可能会过上如履薄冰的日子。”陈卿卿慢慢地说着,一边转着酒杯,“陛下的一点点心念,就是暗潮翻涌。谁都脱不了身。”
贺连风半躺在这榻上撑着身子,拎着酒壶的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他安静地听着她说完,垂眸笑了笑,懒散着音调道,“是啊,谁都脱不了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高贵。
陈卿卿抬头看着他,忽然想起那次在潇楼遇见他时,他怀抱美人,饮酒作乐。那般风流张扬的意气,现在一点也寻不见了。
她很想问他些什么,可是无从问起。她觉得世子殿下有心事,和她一样。
贺连风低眉时让人觉得落寞萧条的神色只那一刻,他抬眼看向她时,又恢复了往常的姿态。
“可是陈卿卿,即便再身不由己命不由己,也得往前走啊。否则人停下来,就得死了。”
他眉眼含笑疏懒,“接旨便接,嫁人便嫁,要做什么就去做,想护什么就拼命去护着。不用有那么多的道理。人活着就是这样的,对不对。”
陈卿卿怔了怔,想着他的话,觉得自己似乎从一个怎么也走不出来的死胡同里,生出了向上翻过高墙的念头。
哪有那么多的道理,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
陈卿卿喝完杯子里的酒,良久后微微正色,认真点头道,“殿下说的对。往前走就是,哪有那么多道理。”
她倾身过去拿走他手上的酒壶,倒满彼此的两个杯子,真诚地对他说,“殿下,你真是我见过最会讲道理的纨绔。”
贺连风笑了声,半敛着眸子高傲道,“废话,本殿可是世子。乃是高级纨绔。”
陈卿卿乐出声,她端着酒杯去碰他的,“殿下,我敬你。敬你的不讲道理。”
“本殿说的是”贺连风顿住想了想,他的话这么理解好像也更好。他一笑而过,看着陈卿卿仰头喝酒。
他注视着她白皙纤纤的颈,咽酒时微动的喉咙平淡地开口道,“陈卿卿,其实陛下赐婚之前,本殿还想过去请婚旨,娶你。”
“咳——!”
陈卿卿被酒水狠狠地呛了一下,顿时辣出了眼泪。
她泪眼朦胧地掩唇咳了好一会儿,贺连风微蹙着眉好心地过去拍拍她的背,语重心长道,“这么激动做什么,不要惊讶,心里也不要有遗憾。毕竟你现在已经是次辅大人的未婚夫人了。虽然我也很可惜,但是没办法了。”
贺连风说着递给她一杯水,陈卿卿接过来喝了大半杯,总算平复下来。她拭去眼角的泪花,亮晶晶的眼里情绪复杂。
她眼尾红着直勾勾瞧着他,真有些我见犹怜,委屈控诉的意味。
贺连风被她的眼神看的更遗憾。重新半躺回去,叹着气温声道,“卿卿,你莫要怪我。只怪我们的缘分还是晚了一步。”
还没等他请婚旨,陛下就已经给她赐婚了。
“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忧郁。”世子殿下淡淡阖目,深情款款地翘着腿道,“安心做次辅夫人罢,本殿会在背后默默保护你的。”
陈卿卿喝了口水,语塞了半晌,然后轻声问,“殿殿下为何想请婚旨”
“想娶你啊。”世子殿下随口道。
“为、为什么?”
为什么想娶她。
贺连风闻言睁眼朝她看过来,扬了扬眉理所当然道,“一见倾心。”
陈卿卿愣了愣,无言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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