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直到我静坐在凉亭中赏月的时候,我才恍然认识到,从三景客栈回来之后,我就没从沈绰的话里逃出来,满脑子都是清影堂,都是她口中那个“优秀的孩子”。想来这与自己又实在无关,而且清影堂那么多人,我又凭什么敢肯定那个“孩子”就是君珑?

    谁会放着好好的君府三小姐不做,去揽下清影堂这个大摊子?

    好吧,谁又说她不会呢?心烦意乱。

    如若再加上一条清影堂堂主的名头,我又凭什么去追求人家呢?

    我能给她什么?

    倒不如趁早抽身。

    反正她从没注意过自己,这一切都是我的内心戏罢了。

    就是,不如算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决定自此过好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好好休息,好好养护院子里的花草。

    可是那年初冬,战争爆发了。

    对我来说,这并不突然。因为之前和隋慕好“合作”过的关系,对于左月的内部问题我也算略有耳闻;但我与大多数人同样震惊与不理解的是,左月发兵的原因。

    雀羽国作为一个特产绿孔雀的小国,一直安居江息的西南面;据说雀羽一国奉行休养生息,虽国家比不上左月江息的富裕,但以我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雀羽国的百姓想必是最安居乐业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左月连下三道战书。战书的内容无从得知,只是听说雀羽国的皇帝连夜派人去了江息,对左月皇室大骂一通,又分析厉害。江息的皇帝随即下令出兵,阻拦左月的军队到达雀羽。

    于是,江息同雀羽一起,和左月开战了。

    隋慕好言辞激动,已经在我这里喋喋不休了不少时间,我保持无视,直到她要抱起我的一盆花摔到地上,我只好连忙上前制止了她。

    “诶诶诶,这花草是无辜的,就这么几片绿叶子,指不定都过不了冬了,你别祸害它。”

    “过冬?这才几天,七座关口就毁了两个,你怎么不想想百姓还要过冬呢?”隋慕好缓了一口气,沉声道:“欧嘉林,我不相信你坐得住。”

    “第一,我只是个普通百姓,并不能左右什么结果,乐得安生不是我的罪过;第二,名司于江息皇室的反作用甚微,你不该总是寄希望于从名司下手,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去问问你爹;第三,就站队而言,抛去我是江息人不谈,我也不认为左月有理由发动战争,我想你也是认同我这一点的,否则你不会如此焦躁,所以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最后一点,我知道你心乱,但这不是你一位公主该做的事情,你觉得呢?你们有荣焕,他还不足以让你安心地待在王宫里吗?”

    隋慕好总算能安静地听我说完,只是我看着她没松开过的眉头,知道这姑娘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总而言之,你就是不帮我了。”隋慕好瞪着我说道。

    我有些不明白她的怒气从何而来,语气也随之加重。

    “我们做不了什么,你明白吗,这和之前不一样,这不是我们个人就能够掌控的事情。隋慕好,不要小瞧战争。”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可以!”显然我不恰当的语气与措辞再次煽动了隋慕好心中的怒气,“欧嘉林,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我就是个俗人。不过,你刚才说的‘他可以’是指……”

    “你就是不帮我了。”隋慕好根本没听我在说什么,又瞪我一眼,“我对你彻底失望了,欧嘉林。”

    得了,小公主的自尊心彻底受挫,估计这回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亏得木匠师傅手艺好,不然我真怕自己的小木门被隋慕好踢坏。

    隋慕好离开之后,我看着刚才那一盆她拿过的花,不再探究刚才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我只是有些后悔,自己的话重了些。

    隋慕好人并不坏,至少在我同她来往的那些日子来看,这也是我愿意花时间给她讲道理的原因;只是她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太强烈——她却没有实际掌握自己壮志或者说野心的力量。

    更像是有人在她背后,举着刀追赶孤立无援的她。

    也难怪她对我这么暴躁了,想必她也是拿我当朋友的;唉,就不能再坦率一些吗?

    我将木门轻轻关上,而后来到木桌旁;上面放着的是前几天大娘的来信,告诉我她和周生先生已经顺利地回到七星山,后面就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关怀;虽不在自己面前,我好像也听到了大娘在我耳边的碎碎念。

    又看了一遍信,起伏的心情得到些许平复;只是,我注定不可如大娘期盼的那般安稳了。如隋慕好所说,左月江息国富兵强,短短交战五天便彻底毁了昔日两座往来繁荣的关口城镇——轮到金岭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我的小木屋本就不在鲤城内,只是在金岭过关时,遇到护卫阻挠,而我想硬闯时,他们认出了我腰间的白玉——富商贵族用来畅行左月江息的玉;我没有想到,它还有用。

    将手绢上的灰拍掉而后放进怀里,我安静地站在原地。

    “好久没来了,你们想我了吧。”

    “不用担心,我能顾全自己。”

    “我去信和大娘说好了,把你们送去七星山。”

    “柿子树留在这里,就当替我看着这屋子。”

    “母亲、阿姐……算了,等战乱过去了再说吧。”

    在七星山安置好一切后,大娘本想将我留下,被我推辞了。

    隋慕好有句话说得不错,我确实坐不住。

    但我和她不一样,我不是想改变什么,而是我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去做些什么,比如去那两个据说已经成为破落之地的关口。

    左月与江息的交界线绵长,一共设有七个关口;依靠着那块白玉,一路还算顺利,我最先去了月溪谷。即便不曾在信中看过大娘笔下的月溪谷的繁荣胜景,我也被眼前的破败震撼到。

    这种震撼不是当年家中生变的由内而外的心痛,而是强烈的外在景象重重地冲击着我的双眼与内心。

    人,实在是太脆弱、太渺小了。

    我必须承认,在那一刻,我退缩了。

    “你能杀了我吗,哥哥?”

    一道细微的声音传来,我最终在一旁坍倒的石头墙下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是个很痛苦的小孩子。

    我将剑往身后别了别,再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你在叫我吗?”

    “哥哥,你能杀了我吗?”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想我就不必问他不想活的原因了。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想报仇吗?”十几岁的孩子,血气方刚,听到我的话后,果然眼神亮了一下,可只亮了一下。

    我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可他太久不出声,我只好又抛出一个问题:“你想跟我走吗?”

    屈膝抱腿的孩子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我的眼睛。

    “我没有钱的,什么都没有。”

    “我不需要,我只是想帮你。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又看了很久。

    “如果可以的话,谢谢您。”

    我并没有立刻纠正他口中的敬语,而是将一直放在怀里的手绢拿出来,轻轻擦去他脸上的灰尘,而后放到他的手里。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柠虎。”

    那天之后我将柠虎带回了鲤城外的木屋中,本想像周生先生一样,自己教他一些武学招式,事实证明有些人自己学得好但不一定会教别人。“意会”这个词我说厌了,柠虎大概也听倦了。

    转过春来,也就是两年前的春天,我将宝贝花草全部种回院子里,收拾包袱带着柠虎,二话不说就回了七星山。

    拜托周生先生教导柠虎是其次,主要是我怕二老孤单,回去住些日子也挺好的——这样我就清闲了。说到这儿我的头不禁一痛,几个月的相处,在我刻意的努力下,柠虎逐渐转变了心态,从恹恹无望到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我乐于这个结果,但是,这孩子太聒噪了。

    不如送去给七星山的二老当个事儿做。

    战争还在继续,但从最初的快刀相对过后,左月和江息都处于一种观望的状态,现在七座关口剩下三座,估计战争还会持续很久。

    但显然江源——江息都城的这群富人从不觉得战争有一天会降到他们头上。

    我无聊地在茶馆里饮茶,想着离开时柠虎略带幽怨的眼神,心里总是想笑——周生先生巴不得和大娘优哉游哉,我的“特别关爱”怕是给了周生先生教导柠虎的“特殊动力”。

    “你个臭要饭的,快滚!敢妨碍到我的客人,要你好看!”

    一堆污言秽语传进耳朵,我循着声音望去,茶馆老板正举着茶壶驱赶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

    我不禁眯起眼睛——江源可是严禁流民进城的,城里的乞丐更是少之又少。这老人堂而皇之地进店乞讨,怕是……实在走投无路了。

    轻叹一声,我看着老人被驱赶到街角的阴影里,果断地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家包子铺,买了两屉包子。

    “老人家,”我唤了他一声,“这包子买多了,我吃不了;扔了可惜,您不嫌弃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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