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苏北如坠冰窟,突然间失去思考能力。

    秦知雨的症状和他前几天的感冒没多大区别,为什么搁他身上,是睡一觉就能好的小毛病,到她那儿,就成了难以治愈的顽疾?

    老天可真会开玩笑!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秦苏北从未这般无助过,好似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肩头,而他只能扛下,别无选择。

    医生建议直接办理住院,方便第二天一早安排各项检查。秦苏北问可不可以先回趟家,“听说做骨穿很痛苦,我先带她回家,做做小孩的思想工作,顺便准备下住院的物品。”

    “也行,但有病一定要及时治疗,拖不得。”

    秦苏北发觉,他可以漠然地对待父亲,却没办法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妹妹。他推开诊室的门,故作轻松地招呼秦知雨回家。

    “怎么没让我吃药?”

    “明天再来做几项检查。”

    “以前感冒不是验下血就行?”

    秦苏北搪塞道:“不许质疑医生。”

    他不想叫出租车,指指路旁停放整齐的一排共享电单车,“要不要我骑车载你?”

    “好呀,等下经过睢宁路,能不能买点烧烤当宵夜?”

    秦苏北眼眶一热,赶忙别过脸,“随便你。”

    依然是秦知雨坐前面,秦苏北双手握住车把,仿佛从背后抱着她。和其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不同,他们没有多少亲密举动,拥抱更是不曾有过。

    起初秦知雨也会没大没小地闹腾,被秦苏北冷处理几次后,她学会了看脸色,懂得要收敛。最大限度不过是用泰山压顶的招儿,逼他起床。

    迎着夏夜的晚风骑行,本是件极享受的事,秦苏北心里却似塞了团棉花,堵得厉害。他幡然醒悟,人不惧怕贫穷,不惧怕辛苦,最怕的是亲人生病,眼睁睁看着她忍受病痛折磨。

    为什么不是他生这个病呢?他宁愿代妹妹承受那份痛苦折磨。

    因为发烧乏力,秦知雨的喘息稍有些急促,却还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秦苏北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确诊重症,他该如何筹到那笔救命钱。

    找周谦借?上次欠他的还没还清,他也有老婆孩子要养,房贷要供。

    银行或网络贷款压根不用想,后期秦廷书玩得大,用儿子的名义注册过信贷公司,迄今他还在信用黑名单上挂着。

    亲戚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朋友……人要不落魄一回,根本没机会看清所谓的朋友都是些什么货色。

    其实也正常,他并非土生土长的宁塔人,幼时父亲把生意做到哪,他们就把家迁到哪。长大后结交的朋友,大多冲彼此的家境,通俗点说,看你是有钱人才跟你玩。

    跌出那个阶层之后,再想往上扑腾,几无可能。

    “停停停,到了!”

    秦知雨提醒哥哥睢宁路口就在右手边,夜间九十点,正是烧烤摊人气最旺的时候,烟火缭绕,人声鼎沸。

    “想吃什么?”

    穿过红绿灯,秦苏北挑家名气最响看起来最讲究的,把电动车支在路边,“咱们打包带回去。”

    “要羊肉串、鸡翅、年糕,再来两串香菇。”

    烧烤不健康,妹妹还发着低烧,可秦苏北不忍拒绝。按照她点的,一样不少,烤熟后用锡纸包住,再裹个塑料袋,交给秦知雨拎着,“小心烫。”

    小丫头打个哈欠,“好累,吃完我就得上床睡觉。”

    她是标准的眼大肚皮小,到家后只啃了一串鸡翅,两串羊肉串和香菇,就干不动了。浑身软绵绵的,澡也不想洗。

    秦苏北难得纵容:“不想洗就不洗。”

    小孩得寸进尺,“那牙也不刷喽~”

    “你不嫌臭就行。”

    把妹妹安排妥当,秦苏北到院子里抽烟,他没烟瘾,有限的存货是为礼尚往来预备的,平时根本想不起来碰。

    可这会儿,除了烟,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方法排解烦闷。

    活着说白了也是场游戏,开局他有幸摸到副好牌,不说含着金汤匙出生,至少比多半人过得幸福。近年,却跟摊上终极试炼似的,磨难一个接一个,连喘息的空隙都不给。

    秦苏北垂着脑袋,雕塑般许久没动弹,直到烟蒂烫到手指,他才把它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发愁有个鸟用?崩溃有个鸟用?还不是得一天天煎熬地过。

    叶樱桃没休所谓的“小月子”,周日在家休息一天,星期一照常去上班。

    公司规定每月二十五号停止申报费用,留足够的时间供总部财务轧账。各分店在截止日期前拼命报销,叶樱桃连续好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当月的账目处理得差不多,又要开始填报各类统计表。财务工作归根究底拼的就是细致,哪怕差一分两分钱,不对平也不能完事儿。

    性子跳脱的人根本干不了这个,叶樱桃是有耐心的,于她而言,纠错就像玩找茬游戏,“通关”的那一刻,成就感爆棚。

    因为她的加入,八月份总账关得特别早,之前要到次月六号才出的报表,三号就顺利搞定。

    周五晚,与部门同事聚完餐,想到好些日子没回石榴街,叶樱桃决定回家住一晚。

    扬言娘家人好赖都与她无关,当然是句气话。能与原生家庭撇清干系的都是狠角色,叶樱桃自认做不到。

    趁商场没打烊,她去买两盒保健品给爸妈,哥嫂一家也分别挑了些吃的用的。到石榴街巷子口停好车,经过秦家院门口时,叶樱桃突然想起,许久没和秦知雨联系了。

    院子里黑咕隆咚一片,不知是都睡下了,还是没回来。小孩没记性,口口声声当她是好朋友,估计转脸就给忘了。

    叶樱桃越过小院继续往里走,有邻居阿姨撞见,问她怎么深更半夜回娘家。路灯昏黄,却也能照清阿姨脸上幸灾乐祸的笑。

    曾经最讲究排场的叶家闺女,石榴街飞出去的金凤凰,落魄到如斯地步,碎嘴婆子背地里嘲弄还不过瘾,当面也要戳戳心窝子才解恨。

    叶樱桃明白这些人的想法,出于对长辈的尊重,告诉她自己刚和公司同事吃完饭。

    “你上班了啊,一个月能赚多少?”

    “不多,到手就几千块。”

    “那租个房养个车也不剩下多少了嘛。”

    “勉强够生活。”

    阿姨意味深长地笑笑,转身进到自家院子里,小声嘀咕,“男人都死了,还涂脂抹粉的给谁看!”

    叶樱桃咬咬下唇,深吸口气,逼自己淡定。嘴长在别人脸上,你能管的住?她们除了八卦东家长西家短,也没其他娱乐活动了。

    二老和兰兰早已歇下,大哥大嫂在厅看电视。叶家是铁制的院门,叶樱桃有钥匙,从外头也能打开。

    她都走到后屋门前了,两人依旧没察觉。

    “依我看挑两套大的划算,如今国家都放开三胎了,大家日子越来越好,以后谁还买小两居室?”

    “咱家人多,两套不够分。”

    龚文静冷哼,“没听讲谁家拆迁还给嫁出去的女儿分房子。”

    叶予墨坚持,“就一大两小最合适,大的我们一家四口住,爸妈住小的方便打扫。当初买这处院子,樱桃出了一半的钱,给套小的算亏待她。”

    龚文静自知没理,但白送小姑子一套房,等于割她的肉,疼都要疼死。

    “她肯定不缺钱,不然怎么能狠下心把孩子打掉。我们农村人讲,害人绝后比掘人祖坟更阴损……”

    quot哥,我回来了。”叶樱桃把礼物搁地上,叶予墨过来帮她找拖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临时决定的。”

    龚文静把小姑子当透明人,招呼都懒得打,起身回屋睡觉。叶樱桃浑不在意,坐沙发上陪叶予墨聊会儿天,打算去洗漱时,猛地想起来问秦知雨是不是搬走了。

    “我刚打她家门前经过,这个点都没亮灯。”

    “没搬,兰兰说她请病假,开学到现在一天课没上。”

    “那病得挺严重啊?”

    “估计是,”叶予墨叹口气,“大环境不行,小孩得乱七八糟病的特别多,哪像我们那时候,爸妈不闻不问也能好生长大。”

    叶樱桃有点替秦知雨揪心,她和小姑娘投缘,决定得空去医院看看。怕打扰秦知雨休息,第二天醒来才打电话询问情况。

    秦知雨心情不错,告诉叶樱桃不用过去,她上午就能出院。“在这待着好无聊,我早就想回家了。”

    “你得的什么病?”

    “贫血,跟我同病房有白血病的小孩,每次治疗回来都难受得哭鼻子。”

    叶樱桃心口一紧,她不会也……哥哥有意瞒着?又没办法直接问,只好说等她回来见面聊。

    叶兰兰拿只啃了一半的肉包子,喊叶樱桃去吃早饭,“你给小雨打电话啊?”

    “嗯。”

    “真羡慕她,生病请那么多天假。”

    叶樱桃无语,“天天打针吃药不受罪?”

    叶兰兰矫情道:“明明上学才是全世界最受罪的事!”

    大哥大嫂还在忙,家里只剩二老一小。尽管上次与母亲赌气搬走的,之后再没联系过,叶樱桃厚着脸皮回来,李梅也就当忘了那茬。

    凭心而论,女儿摊上这么多倒霉事,还把公婆拿的十万块给她,孰亲孰远不是明摆着的?

    叶樱桃进卫生间洗脸刷牙,老太太特意跟去问,是喝粥还是煮碗鸡汤面,“瞧你瘦的,来阵风就能吹走。”

    “汤面吧,汤多面少那种。”

    “陈家那老太婆有没有找过你?”

    叶樱桃往脸上抹洗面奶,对着镜子道,“打电话了,我没接。”

    “纸搂不住火,不如趁早跟她明说……”

    叶樱桃一跺脚:“哎呀妈,让我清净一会行不行?”

章节目录

石榴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时雨花洲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29章 第29章-石榴园卫生服务中心,石榴街,笔趣阁并收藏石榴街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