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里,似乎含了笑音。

    他话音刚落,时聆的脑海中炸开了一片烟花。

    这要让她怎么答?

    要是现在承认说认识他,万一他追问“那刚才为什么假装不认识”呢?

    她紧张得心脏狂跳,犹豫了两秒钟,只能装作没听见,推开门飞快地跑了。

    柏宁单手支起下巴,望向她逃走时忘记关的房门。

    视线收回时,再次扫过桌上净白的陶瓷碗。鲜红的草莓静静地躺在里面,他短促地笑了笑,又忽地觉得那红色有些许刺眼。

    柏宁收敛了笑意,生理性的反感蓦地从喉口涌起。他伸手把碗推得更远了些。

    -

    回到房间,时聆把门一锁就猛扑到床上,整颗心仿佛在云端滑雪。

    一小时前还浓重的困意,经过这一通折腾,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呼吸无法平复,还有心跳。耳朵贴在枕头上,就能听到自己胸口剧烈的扑腾,一声,两声,不间断地敲击着鼓膜。

    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时聆用被子把脑袋蒙住,完全的黑暗里,她掐了掐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内侧。

    好疼。

    奇迹真的发生了。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的人,此刻正睡在她楼上的房间,甚至不久之前,她刚对他说过一句晚安。

    他来到了她的城市,居然还是哥哥的朋友。幸运的话,他们以后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而还没等时聆开始期待未来,开心的情绪就被懊恼覆盖。

    她揪着被子的边沿,越来越想不通自己最后干嘛要跑。

    不然,原本还是可以多聊两句的。

    时而甜蜜时而懊恼,两种情绪轮番占据上风,时聆一整晚都没有睡得太好。

    第二天她睁开眼,床旁的窗帘自动向两边开启。

    时聆侧身朝着窗外,看到雨已经彻底停了,阴云密布了小半个月的榕城上空,第一次出现了久违的晴好天色。

    半梦半醒的那个瞬间,浮现的才是真正的心中所想。

    尽管昨晚刚出了丑,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面对男人。

    可当时聆清醒的一瞬间,心里冒出的最强烈的念头,还是,她现在很想见到他。

    时聆庆幸是在自己家里,她没有什么地方不可以去。走上三楼,敲响客房的门,叫起那个对她而言还有些陌生的称呼:“柏宁……哥,你起床了没有?”

    敲了很多声,里面都没有人应。时聆将耳朵贴到门板上,没有任何动静,走廊静极了,她听到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他走了?

    时聆紧紧抿住唇,不相信地握住门把手,推门进去。

    床铺被他整理得干干净净、光洁如新,屋里的陈设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般。

    除了一点不同——桌上原封不动地放着时聆拿来的那个陶瓷碗,里面的草莓完全没变化。他一个都没碰。

    时聆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她沉默地走过去,抱起那个碗,低着头往外面走,忽地有点委屈。

    怎么会有人不爱吃草莓。

    家里剩下的草莓只够装一碗,她吃了半碗,其余的都端给了柏宁。可他一个都没吃。

    草莓做错了什么,草莓好无辜。

    时聆走到一楼,拿起一个草莓咬了一口。她想把剩下的放到冰箱里暂时存起来。

    女孩子脚步声很轻,却还是落在厨房里的人耳中。

    高大清瘦的男人听到声音,顿住脚步回头。时聆的目光跟他撞了个正着,刹那间瞳孔缩紧了。

    柏宁依旧是昨天那身衣服,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上方,只是模样跟昨夜相比更显懒散,下垂的眉眼带了些早起的精神不足。

    “……”

    时聆屏住呼吸,怎么也没想到柏宁会出现在她们家的厨房。

    而且,手艺还很像那个样。

    案板上几棵青菜并在一起,他右手的菜刀已经开始迅速起落,撞击菜板声音响起的频率都惊人的迅速且一致。

    男人背过身去,嗓音闲懒:“吃早饭了,怎么还在吃水果。”

    刚才那阵委屈还没过去,时聆有点冲地说:“反正你不吃,干嘛管别人。”

    或许是脸皮薄的缘故,她生气的时候,鼻尖就会随着脸色有一点泛红。

    一般人到这时已经忍不住出言安慰她两句,而柏宁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把人惹毛了的愧意。

    他个子过于高,接触灶台时,脊背自然弯出一道弧度。水烧开后,他将手擀面下入锅里。

    这个角度他的侧脸对着时聆,她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肤色冷白,有种沉郁的性感。

    “去外面等着吧。”

    见她还站在原地没动,柏宁出声催促,“大小姐,一顿早饭够不够给你赔罪?”

    时聆像个充满气的气球,瞬间漏没了气:“……”

    余光里,厨房门口那双雪白色的毛绒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远了。

    坐到餐桌旁,时聆很是抓狂。

    他怎么老是这样?

    偏偏就长着这样的脸,偏偏就能说出最能拿捏住她命门的话。

    听到抽油烟机关上的声音,时聆迅速坐直身体。

    男人端着两碗面出来的时候,她正把头发往两边别,露出细白小巧的耳朵。

    柏宁把其中一个碗放在时聆面前:“吃饭了,去叫你哥起床。”

    香气一阵阵钻进鼻子,时聆用筷子戳了戳面汤上卧的煎蛋,小声嘟囔:“我家有做饭的阿姨。”

    说完她自己才意识到,因为是五一假期,阿姨这几天不在家。

    时聆:“我哥都不吃早饭,你把他那份吃了吧。”

    柏宁在她面前坐下来。却没急着动筷子,深不可测的视线在她脸上打量几个来回,这才带着些打趣开口:“你好像有话要说。”

    “或者有事问我。”

    心思被人猜了个透,女孩子眼中一闪而过慌乱。

    时聆不是把所有疑问都憋在心里的人,从近到远开始细数:“你不喜欢吃草莓吗?”

    “以前喜欢。”

    “现在不喜欢了?”

    “不知道。”柏宁略有出神,“可能是之前吃过太多,把以后的那份也一并占了。”

    “还能这样?”时聆说,“那我不想吃苦,能不能现在多吃一点,以后再也不吃了。”

    “……异想天开什么。”

    “我知道,我就是想想。”

    时聆又问:“那你怎么知道,周时倾是我哥的。”

    “看名字。”

    “你哥说过他有个妹妹跟他不同姓。而且,倾听的倾,聆听的聆。”柏宁顿了顿,挑眉道,“还都是听字辈的。”

    “那你……”时聆迅速意识到什么,圆亮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是不是在京市就认出我了?”

    柏宁尾音上扬:“你猜?”

    那还装作不认识,在京市的时候,像是陌生人一样,把她送到就走?

    正当时聆压下心底的波澜,打算再追问几句时,柏宁站起身:“稍等,接个电话。”

    他没有离开餐厅,当着时聆的面接起。

    放下手机时,他说:“有点事要回店里,先走了。”

    “店里?”

    “嗯,我开了间酒吧。”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一笑,“未成年别去。”

    “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很严重。”他语气轻松,像是跟她开玩笑,“柏宁哥的仇家找上门来,要砸了我的店。”

    看他的反应,时聆也松了口气。

    明显不像发生了大事的样子嘛。

    她把柏宁送到院子里,在他发动汽车的前一刻,终于说出了那句憋了好久的话。

    “我没有不认识你。”

    柏宁:“什么?”

    他才反应过来,她在解释昨晚他问的那句“不认识我了”。

    “但是我们只见过一面,而且我以为你在京市,所以昨晚暂时没想起打电话的人是你。”

    她一鼓作气地说完,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不知道男人到底能不能听出她说的谎。

    时聆明明不擅长说谎,可遇到他之后,不由自主地说了好多次违心的话。

    只见过一面没错,以为他在京市也没错。

    可是出于某种别扭的心情,她不想让柏宁知道,她对他的印象已经强烈到,在这样的前提下,她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昨晚打电话的人是他。

    他短暂地点了下头,仍旧平静无波:“走了。谢谢大小姐的款待。”

    “……不客气。”因为这一声大小姐,她又不太好意思地低头。

    “柏宁哥。”

    “嗯?”

    时聆挥挥手:“再见?”

    车窗半落,她站在车门外,手在胸前冲他摇了摇。

    柏宁左手伸出车窗,修长手掌在她雪白带粉的掌心轻轻一拍:“再见。”

    车子开出去。

    柏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握,骨节不自觉凸出,眼尾也微微绷紧。

    刚才接的电话是马亮吉的。

    他刚才并没说谎。斜水街那帮人趁白天他不在过来寻仇,而且,今早过不了多久,店里还有人上门来送货。

    前方,一场恶仗在所难免。他脑中却没有闪过那些刀光血影的画面。

    回想起刚才时聆的反应,他想,看来这次演技还算是合格。

    -

    时聆已经完全呆住。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最后那一下……

    他是在……跟她击掌吗?

    完全!没有预料地!拍了一下她的手!

    时聆猛地捂住脸,跑回大门边,一头钻回了家。

    手指,到手腕,被他触到的那只手无法控制地发麻。

    周时倾居然已经起床了,擦着头发从楼梯上下来:“点了什么外卖啊,这么香。”

    她这才从刚才心惊肉跳的状态中反应过来:“不是外卖,柏宁哥做的早饭。”

    “柏宁?”周时倾喝得有些断片,撑着脑袋想了一阵,才猛然想起,昨天自己在第三间喝大了,送自己回来的好像就是柏宁。

    周时倾坐到餐桌前,搅了搅自己那碗面,刚待送入口中,突然察觉到什么:“你说早饭是他做的,他昨晚住咱家了?”

    “嗯。”

    “怪了。”周时倾道,“柏宁我记得他很少住别人家啊,他昨天怎么住咱家来了。”

    当然是我邀请的。

    时聆笃定道:“是你说让我给他找个房间的,你忘了吗?”

    周时倾困惑了:“我真的说过?”

    他明明记得自己早就醉得不省人事,怎么还有精力让妹妹给朋友安排房间?

    “嗯,你说过。”时聆略显心虚地低下头,“而且你是跟我说的,所以你就没必要再去问他了。”

    “我问他干什么。”周时倾坐下来,“我们家又不缺客房。”

    -

    周时倾发小的婚礼在榕江会所举办。

    这座高档会所刚开放不久,就建在榕江中心的榕坻岛上,宾客们到达会所都要乘坐专门的轮渡,且对外开放名额有限。如果不是冯剑辉的婚礼,很多人都没有机会亲眼去榕江会所一观。

    “这两天你老实一点,不要跟爸妈告状说我去了哪。”周时倾从背后变出两张榕江轮渡的船票,“我就考虑带你一起去。”

    “不需要,我本来就很老实。”时聆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船票,“剑辉哥也邀请我了。”

    周时倾:“……”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聆发现,自从在京市见到柏宁之后,每次跟周时倾拌嘴,她居然都能占据上风。

    榕江离星湖湾不远,走路十分钟的距离。第二天,时聆和周时倾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路上,时聆隐隐有种预感。

    她这趟出门,应该不会遇到不想遇到的人吧……

    昨天卫灼果然给她发了消息,问假期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出去玩。

    她原本是想实话实说的。但程暖青先前已经替她找好了借口,她只好跟朋友对上了口供:【我就不去了吧,最近去参加播音培训。】

    走到榕江会所的码头,上一辆轮渡刚好开走。于是他们只好在休息区坐下,等上一辆轮渡去而复返。

    时聆低头看手机,微信恰好弹出程暖青的几条消息。

    程暖青:【仅仅,你今天有空吗?】

    程暖青:【陪我去湖山公园摄影吧,给我当模特!】

    时聆:【明天行吗?】

    时聆:【今天我要去参加我哥朋友的婚礼。】

    时聆:【在榕江会所。】

    程暖青:【!!!!卧槽!!!别去!!!!】

    程暖青:【我昨天看到卫灼发的朋友圈,他在底下回复别人的评论,说今天要去榕江会所参加婚礼!!!】

    程暖青:【你们去的不会是同一个人的婚礼吧!!!】

    程暖青:【快跑jpg】

    时聆:【……】

    她收起手机,还没思考对策,身旁就蓦地响起少年惊讶的声音。

    “时聆,你怎么也在这里?”

    “……”

    人果然不能说谎。

    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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