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无声,更深夜静。

    枝叶在夜风中摇晃,又于月色中投下淡淡的影。

    一青灰衣袍者步履匆匆行在道上,左右张望,敲响了赵家宅邸的朱漆大门。

    门被打开,露出半个锦鞋。

    门内人望了望,低声说了什么,青灰衣袍者压着声音回话,其后跟随入内,关门时转过脸来,可见的青灰衣袍者面目。

    赫然是文记铺掌柜文在书。

    隐在暗处跟随文在书而来,目睹全程的宋玉度倚在柳树枝干,摸着下巴思忖。

    再望去,赵宅门前已是空空荡荡,几片落叶打转儿而过。

    -

    环春楼。

    今日对元期爽了约,入夜环春楼规矩又不得私自外出。

    石秋万般苦恼,皆怪她傍晚一慌忘了事,应该托林照去传个话的,然待她想起来林照和仲熙早已走远,凤二娘也亦正式下去接客。

    本想写信让小厮带去,伏案将信写完落款了,要去叫人时转念想到凤二娘心情不佳,原先便对元期抱有不满,而叫人办事一举一动逃不出凤二娘的眼,还是不要在这种关头点火惹不痛快。

    只盼得元期能够明白她不得已不得脱身,少些担忧。

    石秋将信折好放在妆台上,掐灭屋里其它的灯,仅余床榻侧的两盏小灯。

    她脱了鞋袜,上床榻屈着膝,捋去裤脚到膝弯,红肿青紫皆有,多有可怖,不堪入目。

    石秋拿出林照给的药膏,碰触时还是有些疼的,她拿着劲儿小心涂抹着。

    窗户猛然间阖动,石秋两肩抖,心提起,她想了想,将瓷瓶放下,撩帘探头去瞧,银色半脸面具遮住真切眉目。

    她心弦松懈,面上一喜:“你来了。”

    下意识想下榻的石秋牵扯了膝盖,疼得她倒吸口凉气,柳叶眉颦蹙。

    他忙快步过去,身颀长,站在床榻帷幔,遮去烛火光亮,一垂目,他看到她膝上的惨状,不由皱起眉心:“怎么回事?”

    不加掩饰的注视之下多少有些不自在,石秋想将卷起的裤脚放下,动作至一半,遽然被他抓住手腕。

    动作突然,令石秋嘴里要解释的话磕绊了下:“没,没事,做了错事,妈妈罚跪而已。”

    她低着头,目光游移在锦被上。

    忽然间,他松开她的手腕,手指转而悬在她膝盖上方,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石秋竟觉得他的手指几许颤抖,试探着试探着小心翼翼拿指腹碰了碰膝伤外圈。

    突来的触感让石秋瑟缩了下,他呼吸皆放轻不少,连忙收回手。

    目光一转,看到床里侧静躺着的瓷瓶,他探身拿过看了看瓶身,“涂抹了么?”

    “将涂了左膝。”

    他闻言不语,却是坐在床沿,打开瓶塞,剜了点药膏在指腹。

    “过来,我帮你搽。”

    石秋愣愣的,屁股挪了挪,变化了位置,坐到里侧。他就自然地将她的双脚搭在他的腿上,而后半低着头细细涂抹起来。

    真是奇怪,他抹的一点都不疼。

    石秋盯着他的脸发神,很想将面具摘下,虽然在夜中她用手描摹过好多好多次他的眉目。

    他的全部注意力皆在她不忍直看的膝上,他极力放轻手上力道,又分一点精力去关注她的反应,幸而她好似没有出现疼痛的感觉。

    “若是疼了就告诉我。”

    他还是说,怕她忍着。

    石秋摇摇头,看着他的发顶忽而想到他看不到,于是道:“不疼的。”

    待涂抹完,他将瓷瓶塞好。

    很静。

    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似乎都在无形中放大。

    “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啊?”石秋回神,未曾反应过来。

    他的手撑在她的身侧,盯着她的眼睛进一步解释:“今日是途径,不便久留,这就离去了。”

    石秋讶:“这么急么?”

    “嗯。”

    她躲闪了目光,咬了咬唇,抠着手指。

    灯下美人诱人,尤其一副女儿姿态,似不舍,似挽留,又全说不出口。

    他眸色暗了暗,倏然欺身吻住她的唇。

    石秋不妨,登时瞪大眼,下一瞬,他的手已然摁在她的后脑勺,使二人更加贴近。

    唇被含着,一阵麻意由尾骨直窜而上,石秋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直至能得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舌根发酸发疼,他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又啄了几下,而后离了几寸距离。

    她身子软软,若非腰间的胳臂支撑,她怕是要化成一滩春水。

    明昧灯火下,她的唇红润润的,鼻尖那颗黑痣似也添了风情,衣襟领口散乱,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桃红色的小衣半遮半掩。

    他定定看了几息,再度靠近,一点点舔去她唇上的水泽。

    石秋又惊又羞,圆睁着眼,手虚虚抵在他胸前。

    他温热的唇在她唇角腮边即触即离,手指下滑重给她系好,碰及柔软,手指僵了僵。

    克制地收回手,他揉着她的发,温声道:“我走了。”

    石秋晕晕的,说不上什么感受,只垂下眼睑,浅浅“嗯”了声。

    -

    文记铺。

    文在书打着算盘记账,噼啪作响,忽见小二慌里慌张跑来附在耳边道:“上回那个宋大人又来了。”

    话甫落,门外来了一人,玄衣苍白面,一身的病弱感。

    文在书忙放下手中物什,转去迎人。

    “宋大人,今日怎么得空来铺子里了。”

    “自然不及文掌柜忙碌。”

    “大人说笑,我这儿小店小铺,如何能忙的过大人?”

    宋玉度兀自越过他,四周闲逛,小二莫名有些怵他,只行着礼,退得远远的。

    “在记账?”他看到柜案上的账本和算盘。

    文在书走过去:“正是。”

    宋玉度看了两眼抬脚又走开,行到屋子里另一角,坐在摆放给客人休息的凳子上。

    行云流水,一套动作做完了,他抬眼看向仍直立站着的文在书,随意道:“文掌柜你忙你的,我不过在你这儿坐一会儿。”

    “后院有床榻,更是舒适,宋大人要不要移步?”

    宋玉度已拿起小案上的细颈的青花瓷瓶看,嘴里道着:“不必。”

    文在书揣度着心思,最后作罢,命小二送去一壶新沏的茶,而后返回柜案继续算账。

    约过半炷香时间,铺子里和谐自得。

    却无一人来访。

    宋玉度百无聊赖转着茶杯,正待起身离开,终于有人进了铺子。

    青布衣,普普通通,面相生得不错。

    他手里抱着卷轴,径自到柜案,谁知文在书一瞧见人儿,登时起身,语气不善。

    “你来作甚?”

    元期边将抱在怀里的卷轴放到案上,边道:“文掌柜,我又有几幅画想来与你瞧瞧,卖个便宜价钱养口就行。”

    文在书瞧着架势,拿手推堵着不让放,话里尽是讥诮:“怎么,小兄弟又是从焦州坟里挖来的宝贝?”

    手劲颇大,推的卷轴险些掉落,元期连忙拢到一起复抱在怀里。

    “是否焦州我亦说不准确,不过掌柜也知,平城与焦州交界地带多奇坟,我尽是在此处摸索的就是了。”

    宋玉度听此来了兴致,真是巧得很。

    听得他的话,文在书不欲多说,直接唤来小二:“送客!”

    小二不知所云,照着文在书的话做事,只对元期道着:“还请离开。”

    旁处倏然插了人声。

    “文掌柜如何动怒?”宋玉度缓缓走至跟前。

    文在书见到他微微拱手,吐的话皆染了气愤。

    “此人行诓骗之事,假冒古画当卖。”

    宋玉度淡淡瞥了眼神色镇静的元期,转对文在书道:“哦?说来听听?”

    文在书竭力舒缓着,道:“宋大人也知,平城和焦州交界地带都是贵人,这小子假冒贵人坟中物品拿来贱卖。”

    宋玉度掀着眼睑,却问:“什么贵人?”

    “就是——”文在书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三皇子和上任武成王夫妇等人。”

    “宋大人竟不知晓么?”

    宋玉度面上不见波澜,“自然知道,只是你说出和我知道并不一样。”

    文在书不解语塞。

    下一瞬,宋玉度已自顾问话元期。

    “你这画真的是从坟里盗来的?”

    元期审视他一番,半低头反问:“大人是否想买?”

    “你不说,我如何决定是否去买?”

    “那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能说。既然文掌柜不要,我就不多叨扰。”他说着退下要走。

    宋玉度看着他的背影,甚觉好玩,在他一脚踏出门槛时慢悠悠开口:“慢着。”

    “你的画我都买了。”

    元期顿了脚步,折回身。

    “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宋玉度高挑着眉毛,抬脚走去。

    一旁文在书见此劝道:“宋大人莫要脑热,这人卖的是假货,何必自投罗网?”

    “我就是要看看这网结不结实。”

    元期闻言笑,“大人放心。可易破如纸,可固若金汤。”

    出了文记铺,走至偏僻巷中,元期拱手福身。

    “大人诚意可见,我亦坦然相待。文掌柜所言不虚,我正是挂羊头卖狗肉,这画是亲手所画,不过想借个名头涨点儿价卖出去。”

    元期说着将臂弯中卷轴拿出一卷给他。

    “大人可瞧上一瞧,若还要买,我可给个最低价。”

    宋玉度拆了绑带,缓缓展开。

    山水图景,云雾缭绕,如临其境。

    确有其实。

    他合上。

    “为何想到要用这个名头去卖?”

    元期仅笑:“平城中皆知的事,我不过为了谋生胆大而已。”

    宋玉度想说什么,喉咙发痒,他以手握拳咳了几声,直咳得五脏六腑颠荡不已。

    “宋大人可有事?”

    元期见他弯了脊背,问道。

    宋玉度长吸气,恢复原先模样。

    “家在何处?我既说出口买了,那便不会反悔,哪日我去你家拿画。”

    元期微讶,低首行礼:“大人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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